第一章 浪人
日本戰(zhàn)國末期
——慶長三年,關白豐臣秀吉病逝后,豐臣家裂分為近江派(西軍)和尾張派(東軍)兩派。身為豐臣政權五大老之一的德川家康于慶長五年發(fā)動關原合戰(zhàn),打敗西軍。從此,天下大勢逐漸歸于德川......
而在叢山峻嶺的信濃深處,一場暗戰(zhàn)攜燎原之勢正默默襲來.......
甲斐、信濃歷來就沒有像近畿那般繁華的商路,注定了不具備了發(fā)展商業(yè)的環(huán)境。
山猴子之名實至名歸!
雖然,武田氏曾經有過輝煌,更有武田信玄這位戰(zhàn)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軍事家讓甲斐一躍成為軍事強國,其風林火山的赤備騎兵被譽為戰(zhàn)國最強戰(zhàn)力。
然而,長筱合戰(zhàn)后,武田氏無數(shù)名將戰(zhàn)死沙場,信玄親手組建的家臣團折損大半,存者無不離心背德,甲斐的武田氏就此日薄西山,逐漸走向了滅亡。
天正十年,走投無路的末代家督武田勝賴于天目山自盡,武田家從此滅亡。而失去了主家的盛名智將真田昌幸在織田、北條、上杉、徳川與豐臣各勢力之間斡旋不停,憑借著政治智慧保全了真田家......
我們的故事也由此開始。
信濃。
芥川村的偏僻村道。
時值二月,寒緋早櫻已經開滿村落各處,美不勝收。
夕陽逝去,天空換上了夜色的帷幕。
一陣涼風徐徐吹來,無數(shù)粉色的櫻花在風中搖曳。
歷來:
就有七日櫻花,歷久彌珍的說法。
櫻花從盛開至凋零,不過短短七日。
轟轟烈烈而生,從從容容而去。
這種短暫而絢爛的宿命就好比武士的一生:
毫不留念的死,
毫不顧忌的死,
毫不猶豫的死。
相傳,當櫻花掉落。它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那么,劍的速度呢?
月下,六名武士打扮的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一名頹廢的男人。
月光清亮,七人就那么對峙著。
彼此之間誰都沒有說話。
冷風吹得眾人衣角獵獵作響。
寒流來襲的夜晚,村道上早已空無一人。
武士們呼著白氣,將凍僵的手緩緩伸進各自的胸口,想借用身體的溫度將握刀的慣手焐熱。
六人雖未拔劍,姿勢也像是田野里勞作的農夫,看起來似乎并不具備高超的劍術。
但,男人知道,這六人——都是柳生新陰流一等一的高手。
他們的當代宗主——柳生宗矩乃是服侍于德川家的劍術教練,又兼職德川的情報頭子,是監(jiān)視各藩國的大目付(類似秘密警察蓋世太保)。
至于這柳生新陰流,來歷卻是大大的有名。
那是由一生未嘗一敗的劍圣上泉信綱所創(chuàng)的新陰流為基礎,再由信綱弟子柳生宗嚴將鹿島新當流與戶田一刀流融于其中。最終,創(chuàng)立了新陰流中的最大的一個分支——柳生新陰流。
當下,六名武士僅離男子十米之隔,但散發(fā)出的凌厲殺氣卻牢牢鎖住了男人的全身上下各處。
毫無疑問,只要男人敢有異動,他們可以瞬間將其斬殺。
男人打了個哈欠,吐出一股不好聞的味道。
他身材魁偉,滿臉星霜,頭戴一頂破斗笠。身上的那件灰色粗布,已是多有破爛,嘴里叼著一根稻草,眼神說不出的頹廢。腰間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武士刀,刀鞘上大片大片落漆。腳上的一雙草鞋,左右腳樣式竟然還是不一樣的?
但,那看似并不在意的表情下,眼角的余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六人放入胸口的右手。
“一、二、三、四、五、六?”男人嘻嘻一笑,露出了貪婪的表情,攤開了滿是老繭的右手:“六位武士大人,是從駿府來的吧?要過這里,需要交一百文錢的喔。你們六人,正好是六百文?!?p> “?。俊贝搜砸怀?,武士們剎間金剛怒目——這人怕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打劫武士?
戰(zhàn)國時代,武士擁有絕對的權威。哪怕是最低賤的武士,也可以隨時斬殺對其不敬的平民。
而眼前這人的行為,已經不能稱之為不敬,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其中一名相貌丑陋的武士眉頭狠狠皺起,一雙血紅色的眼珠閃著兇光對眾人道:“諸位,我等還有任務在身。速戰(zhàn)速決,殺了!”
話音剛落,五名武士已經原地不見,無聲地展開了攻擊。
五把刀,五條身影,五個方向,五種殺法:
第一人封住前路,
第二人俯掠殺來,
第三人從天而降,
第四人從右至左,
第五人夾擊身后。
男人只有一人一劍,
能斬殺其一,也絕不能斬其四。
能抵擋其一,也斷不能擋其四。
眼看劍鋒已至;突然,男人笑了,那頹廢的眼神里,陡然彌漫起了殺氣:“家康的探子們,真田家買你們的腦袋可是舍得出一千八百文啊?!?p> 那相貌丑陋的武士聞言暗自一驚;但,在這震驚的一瞬間,男人也動了。
只見他,拔劍,一閃,斜斬——“嗤”的一聲,劍鋒劃開了身體,撕裂了肌肉。那從空中襲殺而來的武士被硬深深地斬成兩截,腸子臟器隨著他的軀體一同掉落。
余下四人愕然,頓了一下,但手中的武士刀還是向男人揮去。
風,只有吹過方知寒。
雪,只有撫過才知冷。
而劍,只有那交手的一剎間才方知差距。
劍未到,劍風已至。
只見,那夾擊身后的武士已經次到,這一劍取自柳生新陰流的內傳円太刀——燕飛浮舟。這一劍,仿佛連月光也黯淡了下來,浮云遮掩,天地肅殺,劍隨影動。
這一劍,無人能避,無人能躲。
那是
一擊必殺!
一劍皆斬!
男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心感劍意。突然,灰色身影微微側身前傾,拇指和食指同時捏住刀顎柄末,后發(fā)先至,用比來人更長的攻擊距離刺了出去。
“噗”的一聲悶響,第二名武士被連人帶劍給直接貫穿,白色的腦漿從后腦噴涌而出。
這正是集中一點,水滴石穿的道理。
一經刺出,將一往無前,一擊必殺,絕不猶豫。
因為猶豫——就會敗北
高手對決,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間。
“轟”的一聲,隨著第二名武士倒下。剎時,剩余三名武士慌忙停止進攻,向后退去。
不過,男人顯然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倏忽之間,男人已完全消失不見。緊接著,黑夜中發(fā)出一聲銳響,伴隨著三聲倒地聲,一切再次歸于平靜。
所有的動作都是一瞬間完成,快得那么不真實,以至于所有人都產生了一個錯覺——仿佛僅僅只是過了一秒的時間……
天地間,只剩下男人和那名相貌丑陋的武士頭目。
武士頭目那隆起的高額頭,流出了細細的冷汗,連身體也止不住在微微顫抖著。
沒辦法。
剛才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劍鬼的化身,那令人瞠目結舌的劍技,橫亙如宇宙星辰般的巨大差距,簡直叫人絕望。
很明顯,這不是一個級別的戰(zhàn)斗。而且,這樣下去,自己的結局恐怕和部下一樣
——唯死而已
武士頭目的目光迅速環(huán)視左右,在確定沒其他人在場之后。
突然,頭目扔掉了隨身攜帶的武士刀,從衣服內掏出一把火繩槍瞄準男人,并迅速用火折子點上捻線。
男人微微皺眉,一言不發(fā)。
這他倒是沒有想到,堂堂劍術名門柳生家的弟子竟然會那么無恥?
那屬于武士的榮譽呢?
二人四目相對。頭目意味深長地說道:“抱歉,論劍術,一百個我都不是你的對手。但,我還有任務在身,顧不上那么多了。所以,對不起——”
看著火繩槍上的煙霧屢屢上升,如同黎明中的霧靄。
不用說,等待著男人的將是死亡。
武士頭目的丑惡嘴臉在煙霧中忽隱忽現(xiàn),活像一只修羅惡鬼......
日本戰(zhàn)國末期,火槍早已被廣泛運用。這種由葡萄牙人漂流到種子島傳入的技術,其更短的訓練周期,更強的殺傷能力,不久后迅速傳遍整個日本。
而且,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火槍的研發(fā)推進,射程也在不斷提升,威力也在進一步增強。
在火槍逐漸取代武士刀的時候,鐮倉幕府建立的武士精神流傳下來忠誠、勇猛、高傲,已經顯得如此過時,顯得尤為可笑。
火槍是時代前進的標志,在蠻橫霸道,百步穿楊的火槍面前,冷兵器是如此脆弱,如此不敵。
——如同風中殘燭。
時代無情的拋棄了他們。
刀劍的時代結束了,冷兵器的時代走向了尾聲。
科技發(fā)展令高貴的武士精神消亡。
但是,沒有任何人有力量能停止這歷史的車輪。
這是人類文明發(fā)展必然的宿命。
即使像男人這樣的劍豪,冷兵器時代的最高戰(zhàn)力。
面對火槍,也只能是一個活靶子而已。
或許再過百年,當阿姆斯特朗野戰(zhàn)炮與線列滑膛槍的問世——屬于武士的時代將會徹底終結,成為歷史長河中的一粒塵埃。
眼下,男人無聲地盯著頭目。
黑云散去,月色再次露頭。
男人摘下了斗笠,瞇起雙眼,黝黑胡渣的臉孔不知為何閃著一絲光茫,男人默念道:“倚此天罡劍,壯士當羨傲黃泉,只是冬已現(xiàn)?!?p> 突然,從男人的口中,飛出一條黑線,直接穿透了武士頭目的脖頸。
竟然——是男人嘴里一直嚼著的那根稻草。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火槍也響了。
剎間,巨大的聲音洞穿了天地,無數(shù)受驚的眉鳥撲扇著翅膀飛向了天空。
在這電光石火間,只聽“叮”的一聲清脆碰撞聲,一個黑點飛至男人面前,突然消失了。
而男人的刀柄上,則鑲嵌了一顆烏黑的鉛丸。
武士頭目長大了嘴巴,不可置信道:“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隨手一甩,納刀還鞘,冷冷說道:很簡單,從你火槍的位置、姿勢、風速、心跳來判斷鉛彈的飛行動向就可以了。
“你......你......的名字!”武士頭目兩眼一白,倒在了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戴上了斗笠:“請叫我劍兵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