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幸村的槍
真田幸村嗔怪道:“千代,你怎么老是一個人一聲不響的獨自行動?須知整個九度山都是德川忍者的活動范圍內(nèi)……萬一遇險,救援都來不及!
望月千代睨著這為她擔心的主人,摸頭微笑道:“抱歉,幸存大人,我下次不敢啦!對了,小六他們呢?”
千代口中的小六,名叫望月六郎,真田十勇士之一,滋野三家望月家后人,精于火藥火器制造,真田幸村的侍衛(wèi)出身,也是幸村的影武者之一。
真田幸村淡淡定定的道:“小六和猿飛他們?nèi)ニ阉鳉堄嗟牡麓ㄈ陶吡耍烙嫊簳r不會回來?!?p> 望月千代望著滿地的服部忍者,蹙起了秀眉:“沒想到,這次德川的動靜搞得那么大??催@架勢,是非要幸村大人的性命不可啊?!?p> 話到這一會兒,天空中的雪花飄得更大了,積雪已經(jīng)微微淹蓋了地上的忍者尸體。
真田幸村看了看望月千代,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道:“千代,來屋敷里烤火吧,快下大雪了……順便,帶著與你同來的兩位朋友一起吧?!?p> 望月千代詫異了一下,隨后,馬上嘻嘻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瞞不過幸村大人。喂!你們兩個還不快進——”
女孩話音未落,大雪紛飛中,一道身影忽的一閃,動作很利落,很敏捷。
正好,帶起了屋檐上的一蓬雪垮垮掉落。說也正好,掩住了一位服部黑衣忍者的頭部。
真田幸村一眼打量過去:只見,一個忍者打扮模樣的人站在竹樓外,本就寒冷的庭院由于這個人的到來顯得更加冰涼。
這人很瘦,背上背著一把忍刀,還戴了天狗面罩。
他整個人,就像一根冰柱子。
雖冷,雖帶著銳氣;但卻沒有任何敵意。
忍者單膝跪地道:“幸村大人,戶隱忍者流,飛鳶參上!”
幸村和飛鳶對望了一眼,點點頭,示意其起來。然后他稱贊道:“好身手,甲州的戶隱流果然名不虛傳?!?p> 隨即又暗嘆了一聲,道:“可惜,你們戶隱流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飛鳶點點頭,迷茫地看向了真田幸村,迎面而來的第一感覺就是:
眼前的這個男人無論處于怎樣的逆境,依舊懷著堅定的信念,并將其貫徹到底。
“我們又見面了啊,幸村大人。我記得我們剛見面那會,你才七歲?!绷硪粋€慵懶的聲音從庭院外響起。
幸村聞言,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滄桑武士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打刀緩緩走了過來,嘴角叼著一跟竹枝,形象依然頹廢潦倒。但不知怎的,卻給人一種十分瀟灑的感覺。
“是啊。”真田幸村微微一笑,轉(zhuǎn)過頭去望向來人。許久,似是寥落道:“二十多年未見了,劍兵衛(wèi)大人!”
望月千代聞言,臉色微微一驚;聽這話的意思,自己的主人與這個落魄的浪人竟是舊交?女孩不由脫口:“幸村大人......你們......你們認識啊?”
真田幸村濃秀的眉毛一揚:“是的,千代。當年,劍十郎前輩曾經(jīng)到我真田家指導過劍術(shù)。也就是在那時,我結(jié)識了劍兵衛(wèi)大人?!?p>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虎斬流的劍術(shù)震懾整個甲斐國,比起上野國的劍圣上泉信綱之新陰流也不遑多讓。不.......不對,論威猛霸道,虎斬流要比新陰流更強。”
望月千代斜睨著劍兵衛(wèi),心中暗暗奇道:“沒想到,這個落魄浪人,竟然還大有來頭。果然,這人不可貌相啊?!?p> 此時的千代,在了解到男人和主人是舊識后。開始對劍兵衛(wèi)有了一絲好感,敵意也沒有開始那么濃了。
劍兵衛(wèi)打了個哈欠,看起來很累,也很疲乏。在他臉上,完全可以看到他這四十年生命歷程里的心酸。
男人淡淡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幸村大人。現(xiàn)在的我,只是個無名浪人而已?!?p> 真田幸村目光閃動光芒:“有一些人,表面上頹廢,一蹶不振,看起來斗志消沉。其實那人恰恰是在養(yǎng)精蓄銳、積攢劍意,隨時準備一飛沖天,一躍而起。從我見到大人您第一眼起,我就認定了,您就是屬于這樣的人。所以,劍兵衛(wèi)大人,我再次邀請你加入真田家?!?p> 劍兵衛(wèi)嘆道:“不好意思,幸村大人。其實,你猜錯了。實不相瞞,我現(xiàn)在只想從你這盡快結(jié)到一千八百文錢。然后,隨便找個酒屋換點青酒喝,醉他個三天三夜。”
未了,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一般,男人急忙輕咳了一聲:“飛鳶,快把柳生劍客們的首級拿出來給幸村大人驗驗吧?!?p> 真田幸村眼里依然閃著真誠::“劍兵衛(wèi)大——?”
劍兵衛(wèi)搖了搖頭,打斷了幸村。
他的神態(tài),已經(jīng)表示:你不必多說了,你說啥也沒有用了,我意已決。
飛鳶點點頭,對著幸村欠了欠身,表示歉意。隨后,男人放下了身后的裹尸布。
劍兵衛(wèi)手摸入懷中,“啪”地一飛,發(fā)出一聲銳響,豐臣的信被狠狠嵌入在了竹門上。
男人沉吟道:“幸村,這是豐臣寫給你的信。我個人建議你別——”
“不,劍兵衛(wèi)大人!”真田幸村重重打斷了男人,隨后輕描淡寫道:“不必多說,我早已立下了誓言,有朝一日必取兩代德川將軍之首,揚真田之名于天下……!”他的語音雖然低沉,但透露著堅決,義無反顧。
劍兵衛(wèi)用近乎平緩的語調(diào)說道:“幸村大人,你該明白的,這天下大勢不可逆轉(zhuǎn)。即使你出山,也改變不了什么?!?p> 真田幸村長嘆了一聲,道:“我知道……但是,我還是要去。”
望月千代的目光看向了劍兵衛(wèi),片瞬之后,又轉(zhuǎn)向了真田幸村。
只見,年輕武者的眼中,竟然露出了覺悟之色。
忽然,她明白了。
這封信,是一把通向地獄之路的鑰匙,一張奪走主人性命的催命符。
一念及此,千代不覺眼眶一熱。
她恨恨的一閃身,拿起了竹門內(nèi)的信,撕個粉碎,一邊撕,嘴里一邊喃喃道:“幸村大人,你別去。不,我們沒收到信。沒有........沒有.........”
劍兵衛(wèi)欲語又止,將頭歪在了一邊。
幸村一聲嘆息,幽幽道:“千代,你不該撕掉這封信的。你是了解我的,即便沒有這封信,我也遲早會出山,幫助豐臣再次對抗德川的。因為.......因為........一切都是為心中的大義?!彼穆曇魩е怕?,又似有一絲悲涼。
女孩沒有抗辯,只是默默低下了頭。
畢竟,面對主人,無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自己也只有服從的份。
庭院內(nèi),大雪已經(jīng)完全掩蓋了尸體。而竹檐邊,不時地有雪屑,不斷落下。
輪月當空.......雪夜漫漫,眾人相對無聲。
卻聽真田幸村忽向劍兵衛(wèi)懇求道:“劍兵衛(wèi)大人,即使你不與我同去大阪。在下也想求您辦件事。”
劍兵衛(wèi)抬起頭,直接接觸到了真田幸村那真誠、期待的眼神,心中一陣不忍,長嘆一聲道:“你說吧,無論什么事,我都答應你?!?p> “感激不盡,劍兵衛(wèi)大人!”真田幸村雙眉一展,目光熠熠的望著劍兵衛(wèi)。
劍兵衛(wèi)問道:“究竟是何事?”
真田幸村點點頭,緩緩敘述道:
關(guān)原合戰(zhàn)之后,我和父親所屬的西軍敗亡。由于我哥哥的求情,我和父親得以免死。但還是被德川家康這只老狐貍軟禁在九度山。為了防止我再次出山與他為敵,家康將我的十文字槍——紅牙飛燕封印在高野山三千院的大雄寶殿內(nèi),交由武僧們重重看管。那些禿驢們,用的是寶藏院流的槍術(shù),十分擅長對付忍者。我曾派猿飛、小六、才藏等六位忍術(shù)高手潛入三千院拿回我的長槍??上?,被僧兵們發(fā)現(xiàn),六人還因此差點被擊殺........
“等一下,為何這些寶藏院的僧兵們要幫助家康?”劍兵衛(wèi)脫口打斷,眼神不易覺察地一變。
真田幸村喃喃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他那副真田紋赤備胴鎧甲:“寶藏院的槍術(shù)流祖——寶藏院覺禪房法印胤榮曾經(jīng)和柳生宗嚴一起在上泉信綱門下學習劍術(shù),二人系師出同門.........而三千院又是寶藏院的分支.......所以......”
“懂了!”劍兵衛(wèi)忽地喟嘆道。
真田幸村微一遲疑:“劍兵衛(wèi)大人,我知道,這次的難度很大。但是,我還是想拜托你這位劍豪替我取回紅牙飛燕。因為,也只有你的虎流劍術(shù)才可以對付僧兵們的寶藏院槍術(shù)?!?p> 劍兵衛(wèi)手扶著下巴,長久無語。
見男人有些猶豫,千代那剛剛建立起的一絲絲好感剎那間全無。
望月千代手指不易覺察地握緊了掌中絲線,忽地冷笑道:“幸村大人,我們不必求他,千代替您走一趟三千院便是。”
“千代,你難道沒有聽到我剛才所說的?那些三千院的僧兵們就是專門對付忍者的。不但你不許去。還有飛鳶先生也不能去?!闭嫣镄掖寤厥?,再次警告二人。
“幸村大人!”望月千代委屈了一聲,又神色復雜地看了劍兵衛(wèi)他一眼,那眼神流露出的意思就是:“幫幫幸村大人吧。”
真田幸村安慰道:“劍兵衛(wèi)大人,如果你真不愿去,我也不強求。畢竟,這的確是個很無理的要求,我再另想辦法便是?!?p> 說完,幸村憂傷的望著外面的雪景,心底的荒涼猶如冰雪。
劍兵衛(wèi)看著幸村,良久,沒有說話。
——無論是長筱合戰(zhàn),還是關(guān)原決戰(zhàn)。幸村身邊的人都已經(jīng)紛紛離他而去,而如今的他,除了真田十勇士與千代,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如今,他不但失去了長輩,伙伴。更是丟失了愛槍,形同一具軀殼。
劍兵衛(wèi)知道,此時的幸村,內(nèi)心深處的痛楚和失落根本就沒人能明白。對這位武者來說,槍不僅僅是他的武器,更是他戰(zhàn)場上信賴的同伴。
就在這一剎間,劍兵衛(wèi)也長長舒了口氣,拉低了頭上的斗笠,扛起那把銹跡斑斑的打刀。
風雪月空下,男人的內(nèi)心,無數(shù)次較量已經(jīng)掠過。留下了,那個屬于劍兵衛(wèi)的最終答案。
男人自信又神秘的一笑:“幸村大人,準備好酬金吧!”
話音未落,瀟灑頹廢的背影,消失在白雪皚皚的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