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止兵伐且安內,如此江山必不可撼矣!
“陛下。”
黎晰從殿外走了進來,對著正在批閱奏章的嬴政拱手一拜道。
“何事?”
嬴政抬了抬頭,看著黎晰道。
“太廟那邊傳來消息,公子子嬰去了太廟?!?p> 黎晰十分謹慎,近日陛下的火氣很大。
“子嬰?”
“他去太廟做什么?”
嬴政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看向黎晰詢問道。
“探望公子胡亥,并帶了不少膳食衣物?!?p> 黎晰再次回稟道。
“詔他來見朕?!?p> 說完,嬴政便繼續(xù)開始處理近日的政務。
“遵旨?!?p> 黎晰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道,然后緩緩離開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名眉清目秀,模樣與扶蘇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器宇不凡的走了進來。
“子嬰,拜見陛下?!?p> 少年年約十六七歲,對著上方的嬴政,拱手一拜道。
“免禮?!?p> “來,到朕這里來。”
嬴政看著下方的少年,近日來,難得露出了笑意,對著他招了招手道。
“喏?!?p> 子嬰再次拱手一拜,然后朝著高臺上的嬴政走了上去。
“去北疆快三年了吧!”
“回咸陽了,也不來看望朕?”
嬴政打量著眼前,儀表堂堂的少年,眼神滿是慈祥和藹之意。
“二年七個月十三天,本想入宮向陛下問安?!?p> “可聽聞十八皇叔觸怒天威,被幽禁于太廟?!?p> “陛下也知道,那太廟幽冷潮濕,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人?!?p> “所以子嬰就想先去陪陪十八皇叔說說話,并給他帶去了一些北方的特產?!?p> 子嬰眼神清澈,沒有絲毫青澀的氣息,舉止間透露著睿智與沉穩(wěn)。
“長高了,也沉穩(wěn)了不少,不錯?!?p> 嬴政看著眼前的子嬰,眼神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謝陛下贊賞?!?p> “聽說父君前不久觸怒了陛下,子嬰代父君向陛下賠罪?!?p> “陛下也知道父君的性子,其實并沒有絲毫壞心思。”
子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躬身拱手一拜道。
“不提他?!?p> “給朕好說說,你這二年多的見聞如何?”
嬴政含笑道,此時他身上沒有半點君臨天下的氣勢,而是化身一位慈祥的長者,享受著難得的天倫之樂。
“陛下想聽,子嬰榮幸至極?!?p> “陛下可知漁陽郡苦兒鄉(xiāng)?”
子嬰先生拱手一拜,然后突然問道。
嬴政皺了皺眉頭,很快便舒展開來,笑著道:“大秦鄉(xiāng)亭數以萬計,這可是難到朕了,怎能全部記得???”
“漁陽郡,無終縣,苦兒鄉(xiāng),民八百戶,田萬畝?!?p> “它本名歲豐鄉(xiāng),因良田萬畝,年年糧產冠絕漁陽而得美譽?!?p> “燕國覆滅之后,它成了大秦的治地?!?p> “始皇帝三十二年,匈奴大舉南侵,對帝國北疆邊地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p> “陛下震怒,譴大將軍蒙恬率三十萬大秦銳士于河套大敗匈奴,天下萬民無不感到自豪與歡欣?!?p> “也正是那一年,歲豐鄉(xiāng)更名為苦兒鄉(xiāng)。”
“河套一役,大秦雖大獲全勝,讓匈奴人從此不敢南下而牧馬?!?p> “可帝國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二萬余大秦銳士長眠北疆邊塞,數萬丁夫為國捐軀?!?p> “那些戰(zhàn)死的大秦銳士皆有帝國賞賜,家眷也能得到厚賜與當地官府的照拂,天下人也記住了他們的不朽功勛。”
“而那數萬背井離鄉(xiāng),為國效力的丁夫。卻沒人知道他們的付出,甚至沒有人提及過他們?!?p> “他們也是有父母妻兒的人,他們也是受到帝國征召,為帝國前線大軍運送軍需物資而死在戰(zhàn)場之上?!?p> “苦兒鄉(xiāng)的成年男子,也是在那一年受到帝國征召,遠赴河套押送軍需,遭到匈奴騎兵突襲,全部慘死。”
“苦兒苦兒無父依訴,憐母憐母無夫做主……”
子嬰說完,開始輕聲吟唱當地的民謠,眼睛不由熱淚盈眶。
自己是含著金鑰匙長大,從來沒想過人間會有幾多悲歌,幾多愁苦。
“依秦律,他們雖是民夫,也有撫恤?!?p> 嬴政短暫沉默之后,緩緩開口道。
世間哪有不死人的戰(zhàn)爭,這便是他們的宿命!
如果不北上驅逐匈奴人,那他們便會繼續(xù)肆虐北疆,只會讓更多的人死去。
“陛下不僅僅是秦人的陛下,更是天下人之陛下?!?p> “今四海一統,諸國皆歸于秦?!?p> “他們也是大秦帝國的百姓,更是陛下的子民?!?p> “何以他們?yōu)閲柢|,家人得到的撫恤,只有區(qū)區(qū)一石粟谷?”
〔秦朝一石約為現代六十斤。一均約三十斤?!?p> 子嬰眼睛紅潤,頗為不解道。
“那你想怎樣?”
“若如你所言,一視同仁?!?p> “那你可曾問過,那些祖祖輩輩,為大秦浴血拼搏的老秦人,答應否?”
“又可曾問過,大秦百萬銳士,寒心否?”
“治國之道,豈能意氣用事。”
“大秦根基深扎于八百里秦川,只要關中不亂,進可安九州扶社稷,定鼎天下。退可據函谷懾諸敵,虎視崤東?!?p> “朕就算討好山東諸民,他們也不會領朕的情?!?p> “國仇家恨非朝夕之功可解,斥之武力,擴之影響,將一切發(fā)出反對的聲音全部消滅?!?p> “幾十年后,老人故去,新人成長,只需幾代人?!?p> “什么愛恨情仇,一切都將煙消云散,長埋地下?!?p> 嬴政看著面前的子嬰,十分耐心的為他講解道。
“陛下圣明。”
過了一會,子嬰似乎有所領會,拱手一拜道。
“很好,千萬不要學你父,迂腐才是世間最大的不仁?!?p> 嬴政十分欣賞的看著子嬰,慈祥萬分道。
“子嬰必當謹記陛下教誨?!?p> 子嬰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后道。
“若朕突然駕崩,你來主持朝局,當如何?”
嬴政目光閃爍著精芒,意有所指道。
“子嬰斷不敢,有此非分之念?!?p> 子嬰被嚇了一跳,連忙道。
“你乃朕之長孫,繼承大統并非不能也?!?p> “朕只是想看看你這二年都學到了什么,考驗一番,暢所欲言即可。”
嬴政安撫著受驚的子嬰,笑著道。
“陛下威震天下,四海莫不俯首?!?p> “一旦天下有變,首先應當安撫我大秦百萬銳士,以定軍心。”
“如有謀逆反叛之地,必以雷霆手腕鐵血滅之,布告天下,以防不軌之徒爭相效仿,對新朝仍存敬畏之心。”
“施仁不可忘威,揚威亦不可棄仁?!?p> “陛下百年,新君代守,大赦天下以聚民心?!?p> “止兵伐且安內,如此江山必不可撼矣!”
子嬰想了想,覺得有陛下留下的大好根基,只要按照陛下既定國策穩(wěn)打穩(wěn)扎,應無覆國之危。
嬴政的眼神越來越亮,直到子嬰說完,方才朗聲大笑起來。
朕的江山并非后繼無人,只是從未看到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