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一家人聊起白天的事情,陸安平趁這時候問起了老爹。
“賒刀人到底是什么?”
“賒刀人?”
陸大江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我倒是聽監(jiān)天司的人說過,大約便是一群不守規(guī)矩的江湖術(shù)士。”
“術(shù)士?那不是和監(jiān)天司的人一樣?”
陸安平有些好奇。
監(jiān)天司是大新朝監(jiān)察天象的機(jī)構(gòu),那群術(shù)士每日夜觀天象,自稱可窺探天機(jī),也不知道真假,反正皇上是信的。
“監(jiān)天司本就是圣上搜羅民間術(shù)士建立起來,民間還遺留有些不受管制的術(shù)士,再正常不過?!?p> 陸大江喝了一口小酒,嘟噥著道。
“也就是說,賒刀人是會觀命的術(shù)士?”
一旁的姨娘興奮起來。
“哪來這么多能窺探天機(jī)的術(shù)士?!?p> 陸大江白了她一眼,“整個監(jiān)天司里,能夠達(dá)到六品觀命的術(shù)士也不過寥寥數(shù)人,這街邊巷尾遇到的賒刀人,九成九都是江湖騙子?!?p> 監(jiān)天司在朝廷里屬于比較神秘的部門,陸安平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術(shù)士的六品叫做觀命師。
原主對于這些方面幾乎可以說是零認(rèn)識,他只知道不同的傳承有著各自不同的品級體系,比如天工坊的姚芊芊,能夠獨立煉制祭禮臺柱,就是匠師中的七品煉師。
“那也不盡然吧……”
聽到丈夫的話,姨娘有些掃興地嘟噥著。
看到她的反應(yīng),陸大江嚯的一聲,來了興趣:“你們今日見到了賒刀人?”
“那當(dāng)然了!我和你說啊……”
說到這個,姨娘可就一點都不困了,一臉興奮地將今日見聞?wù)f了一番。
“你瞧這賒刀人是不是個厲害的觀命術(shù)士?”末了還添上這么一句。
“我看啊,這是個嘴甜的騙子!”陸大江哈哈大笑。
“……餓了你就多吃點?!?p> 姨娘咬牙切齒地將一整碗米飯懟到陸大江臉上。
……
第二天,還在賴著床的陸安平被趕去安西縣衙報道了。
“給我把柴刀錢掙回來!”
姨娘是這么說的。
上班的感覺……
一言難盡。
同僚們對于這個跑來衙門當(dāng)差的二世祖沒什么好臉色。
“陸家的大少爺,整天上街欺男霸女,陸府門口那條長街,狗見著他都繞著走!”
“我聽說,那二世祖到了晚上就會被惡鬼附身,方圓百米都能聽到凄厲叫聲!”
“縣令大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若是讓我和他搭班,那這衙役,不做也罷!”
伴隨著此類閑言碎語,陸安平作為一縣之司法佐,最終分得一名跟班小捕役。
衙門外。
十五六歲,身形纖弱,站在陸安平跟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捕役,唯恐這名聲在外的二世祖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自己辦過案沒?”
陸安平打量著眼前的年輕捕快,問道。
“沒、沒有。”
小捕役畏首畏尾地回答。
“緝拿辦案,一概不懂?”
陸安平眉眼微瞇。
“只看過一些……”
小捕役眼瞅著都快哭了。
這也不怪他,一般來說,剛進(jìn)衙門的新手大多都會跟在老捕快們身后學(xué)習(xí)幾年時間,等到熟悉了之后,才有獨立辦案的可能性。
可他進(jìn)衙門還沒半年,就被分給了同樣是新手的陸安平。
職業(yè)生涯前途一片黑暗。
“那可太好了?!?p> 聽到小捕役的回答,陸安平滿意點頭。
小捕役頓時一個哆嗦。
這有什么好的?
難不成……難不成這二世祖吃人的傳言是真的!
自己這么一個沒有什么價值的小捕役,不會辦案,也不會催租,對衙門一點用處都沒有。
就算真被他吃了,恐怕縣老爺也懶得過問!
腦海中不?;叵胫@位二世祖種種聳人聽聞的恐怖傳說,小捕役覺得自己的小腿肚子都開始打顫……
“大、大人,我每日戌時要給家母煎藥,她老人家腿腳不便……”
小捕役眼含淚光。
“下班之后我又不找你,”
陸安平一臉莫名其妙地打斷了他,隨即又道,“當(dāng)然你也別找我。”
讓我們做關(guān)愛彼此的打工人不好嗎?
聽到入夜之后就不用和二世祖再呆在一起,小捕役長出了一口氣。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陸安平摸了摸掛在腰間的腰牌,不小心又摸到了那塊白費了一個白嫖名額的斷石,心情又不美麗起來。
“大人,我叫衡文?!?p> 小捕役三兩步跟了上去。
“會摸魚不?”
陸安平問道。
摸魚?
衡文心里一個咯噔。
捕快們俸祿不高,像他這樣的新人,月俸一兩。
以大新朝的物價算來,一個人一個月的伙食費差不多就是一兩。
這也就意味著,一名捕快上一個月的班,除了勉強(qiáng)吃飽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結(jié)余。
而與低工資相對應(yīng)的,是高績效。
破獲一個百兩的案子,經(jīng)手的捕快少說可以分到二十兩,而若是破獲一樁嚴(yán)重的命案,可以拿到百兩白銀!
有利可圖的勾當(dāng),就會產(chǎn)生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些心黑的捕快便會偷偷抓了快要餓死的乞丐,故意扔到有錢人家的門口,等到乞丐真死了,他們就上門找那有錢人,硬是給人家安上殺人的罪名。
富人們沒有辦法,大多花錢消災(zāi)。
這就是摸魚。
往河里隨手一摸,撈上來就是一條肥魚。
衡文額頭出汗,心想這二世祖果然心狠手辣,上值第一天,便想著摸魚……
作為一名剛來衙門沒多久的新人,他本能覺得不該如此行事。
但摸魚所得,又確實能帶來白花花的銀子……
衡文臉色數(shù)變,陷入是否應(yīng)該“助紂為虐”的糾結(jié)之中。
沒等他想明白,陸安平拍著他的肩膀,悄咪咪地問道:“桑家瓦子去過沒有?”
瓦市?
衡文一臉疑惑,隨后恍然。
去勾欄瓦市游玩的客人非富即貴,那些公子哥們?yōu)榱孙@得自己大方,隨手拿出來的碎銀都比別處要多。
自然吸引了不少乞丐在瓦市附近徘徊。
而且那些富家子弟們,多數(shù)也不是什么好鳥,每一個都是肥得流油的大魚。
果然,這二世祖是真的想去摸魚!
半是猶豫半是期待,小捕役也不知道懷著什么樣的心情,跟著陸安平往最近的瓦舍去了。
……
幾天后。
桑家瓦子內(nèi)。
作為永京府有名的瓦舍,桑家瓦子占地面積不小,宛如現(xiàn)代一座小型劇場。
整個瓦舍全木構(gòu)成,只有一個門洞供游客進(jìn)出,而內(nèi)部則分為三個部分。
觀眾席,戲臺,和戲房。
觀眾席又分為神樓和腰棚,腰棚是圍著戲臺的木制桌椅,而神樓,就是正對著戲臺的包廂了。
而戲臺中表演的,也不只是傳統(tǒng)的戲劇,各種舞蹈、雜技、樂器,甚至還偶有說書人上臺,講些九州傳說軼事,也能博得個滿堂彩。
坐在腰棚中擺滿精致點心的木桌前,衡文身體緊繃,一雙眼睛警惕地往四周亂看。
陸安平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一疊紙牌,瞥了小捕役一眼:“聽個曲兒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我這是在物色合適的人選。”
衡文顯得很焦急。
由不得他不操心。
來桑家瓦子三天了,這二世祖整天就坐在茶座,嗑著瓜子聽唱曲,前天開始沉迷上葉子戲,更是不愿離開了。
但說好的摸魚呢?
再不摸兩只,魚可全都跑了!
眼看著陸安平?jīng)]有動靜,他只好四處偷瞄,看看有沒有好下手的對象。
坐在椅子上的陸安平暗自好笑,幾天相處下來,他也依稀明白過來,衡文心中所想的摸魚,似乎和他所知道的那個概念不太一樣……
但無所謂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紙牌,心中感慨,誰想到這世界竟然還有牌可以玩?
勾欄里的這種紙牌叫做葉子戲,每張大概樹葉大小,分四種花色,共四十張,可以算得上是簡易版的撲克。
雖說和撲克實際并不一樣,玩法也只有簡單的大捉小,但以陸安平豐富的通宵斗地主經(jīng)驗,和瓦舍里這些純真無邪的文人騷客們斗起來,贏的那是輕而易舉。
戲臺上的清倌咿咿呀呀地唱著,雖說單調(diào)了些,但在這時代,已經(jīng)是極好的消遣了。
……
安西縣衙。
后堂。
一縣刑律長官盧縣尉,正站在安西縣令跟前叫苦:“那陸安平,接連幾日點卯之后便不見蹤影,我看他根本就沒把司法佐應(yīng)盡之職放在心上?!?p> 安西縣令輕嘆一聲:“他爹替他尋的差事,刑部清吏司的孫郎中安排他到咱們縣里做司法佐,我能有什么辦法?!?p> “就算是太仆寺卿之子,難道就能如此行事?這幾天兄弟們的閑言碎語多了不少,讓我這縣尉如何辦事?”
盧縣尉不管,一定要討個說法。
俗話說天子腳下,一鞋子砸下去都能砸到兩個皇親國戚,安西縣作為大新朝永京府的附郭縣,縣衙里的關(guān)系戶那也自然是多不勝數(shù)。
如果每個關(guān)系戶都像陸安平這樣,那這安西縣衙解散算了。
“那該如何?把他革職?”安西縣令吹著胡子道。
“畢竟是太仆寺卿之子,哪能說革職就革職,”盧縣尉語氣軟了些,不過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小聲說道,“不過聽衙役們說,這幾天那二世祖整天在勾欄打牌聽曲,若是當(dāng)場抓他個瀆職……”
“孫郎中說讓他呆幾天,體驗體驗衙役生活,也算是夠了?!卑参骺h令端起茶杯,咪了一口,看了盧縣尉一眼,“不要太過火?!?p> 盧縣尉昂起胸膛:“下官明白?!?p> 俄頃,從安西縣衙里跑出來一隊人馬,直奔桑家瓦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