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晚飯回來，陳情抬頭看向外面，依舊是一番熱鬧的景象，可早也有了很多不同。總有幾個兵丁，圍在小商販旁邊，討要保護費，商販顫顫巍巍的雙手奉過保護費，兵丁一把抓過，數(shù)了數(shù)，啐兩口唾沫，罵罵咧咧著嫌少，又去下一家了。
陳情視線轉(zhuǎn)回屋內(nèi)，王悅桌上正放著一本打開的《離騷》，上面一句話用筆在上面標了紅，一看就是反復看過的：長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艱。
周末回家，家里的傭人迎上來：“小姐，老爺一直念叨著你，說你這次回來帶你去拜訪林世伯。”
“媽媽呢？”
“夫人受了風寒，身體不好，在廂房歇息?！?p> “爸還在坊里？”
“是啊，小姐，老爺最近為青瓷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錢總是收不回來。”錢收不回來，她也有些憂心忡忡。
“好的，宋媽，我去看看母親。”
廂房里，母親和衣而臥，雙眼緊閉。陳情去探了探母親的額頭，果然一片滾燙。
她家原本是南京這一帶最大的瓷商，燒出來的青瓷更是色澤溫和內(nèi)斂，十分暢銷。父母也是一對恩愛夫妻，就算這些年只得了一個女兒，父親也頂住了壓力沒有納妾?？墒沁@幾年，光景每況愈下，生意越來越難做，錢也越發(fā)的難收回，坊間幾十名工人的工資要付，材料費，還有街上的巡撫收保護費，稅務一年比一年深重，眼見就要撐不下去了，家里的傭人，也早已走了七七八八，唯留下宋媽這一個人，是幾十年的老人了。
“是嬌嬌啊！”感到有人觸碰自己，陳夫人睜開眼，“你上學回來了?！?p> 陳情在冷水里擰了帕子，將其敷到母親額頭上：“是啊，今天周五?！?p> “家里的光景愈發(fā)的不好?！鼻厣？粗约旱呐畠?，“你爸爸明天去帶你見林世伯，他家的大公子和你是有婚約的。其實我也知道，想因著一紙婚約，要你林世伯幫忙，多少有些荒唐。但我家也算是對他們有恩，也不算是病急亂投醫(yī)吧。”
陳情垂眸不語，半響道：“外公當年看上的人，哪個不是性情頂頂好的，世伯定會出手相助，幫爸爸度過難關(guān)?！?p> 第二天一早，梳妝打扮，上桌吃飯。父親與她許久未見，仔細一看，竟是憔悴了不少，頭上也有了斑駁的白發(fā)。
臨行前，父親細細叮囑：“小情，林世伯家比咱們家還要講禮，他家大公子兩年前從英國留學回來，學了些新式的做派。但我見過那個孩子，彬彬有禮，是很不錯的。在林世伯家里注意著些，千萬不要失了分寸。”
陳情一一應下。
到了林家，早有人來引：“陳老爺，陳小姐這邊請。夫人一早聽說小姐要過來，很驚喜，想著多年未見，想找陳小姐說說話呢?！?p> 陳情就笑：“是很多年了，我也很想念夫人?！?p> 父親點頭道：“小情過去吧。”
與父親和林世伯見面走的大路不同，這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路邊長滿了不知名的花草，很有野趣。行走間，迎面過來一個人，戴金絲眼鏡，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散，一襲青衫，長身玉立。
“這位就是陳家小姐了？”他問。
“是的，”身邊的傭人回答，隨即又為陳情解惑：“這是我們家大少爺?！?p>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标惽槲⑿χ蛩?。
“我也很開心，我一直在想我的未婚妻會是什么模樣，”他一面說，一面隨著陳情走動：“見到你才知道，是這番模樣，很好?！?p> 陳情也笑道：“公子也很好。”
到了院子，林夫人早就坐在那里，身著藏青色的旗袍，端莊大方。見著陳情走來，道：“這就是陳家小姐了吧？來，快坐。晨兒怎么也跟過來了？”
林晨笑道：“母親這邊茶水好喝，來討碗茶?！?p> 林夫人斜睨了兒子一眼：“怎么我這里的茶，平時不見你喜歡？”
“母親的茶珍貴，我怕平時就過來討茶喝，倒是討了母親的嫌棄，這不，趁有客人在，就過來了?！?p> 林夫人讓身邊的丫鬟奉上茶水“行了，你喝完了就走吧。我這邊，和陳家丫頭有些體己話要說?！眱鹤舆^來的意思，做母親的當然明白。
林晨也不多留，喝了茶水，笑吟吟地走了。
“陳家丫頭，令尊今天來的意思呢，我是已經(jīng)知道了的。一樁是你家里的事，就是你家的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這個事情，我和我們家老爺商量過了，故人有難，理應幫助。另有一樁，就是你和犬子的婚事。你和晨兒剛剛也見過面了，晨兒很喜歡你，你對晨兒感覺怎么樣？”
“公子很好。”陳情想了想，回道。
“就是很好??？”陳夫人笑了笑：“沒有其他的了？”
陳情的目光落到面前的茶水上，明前的龍井，散發(fā)著悠悠的清香。
林夫人又笑道：“陳家丫頭這是害羞了，好了，我不問了?！?p> 避過這個話題不談，林夫人與陳情話了些家常，景宏閣新?lián)Q了一名廚師，鴨子出了新口味，很值得去嘗一嘗。香山飯店新開，在這個時候新開一家店，委實不容易。推牌九的太太女兒新嫁，嫁得殷實人家，卻不得丈夫歡心，說是什么不喜歡纏足的女子。又聊到家中的母親，林夫人嘆：“你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從未有過面紅耳赤，這一帶的人，誰不羨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