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一單

　　身為中間人，秦悟的工作簡單而重復(fù)。

　　鐘塔敲響清晨第一聲之后，他便要出發(fā)去物資站取貨，按照地址在各大節(jié)點城之間奔走。

　　黑霧降臨之后，秩序陷入崩潰，生活如同煉獄。

　　街道破敗、骯臟，城區(qū)與城區(qū)可能完全處于兩個平面，靠升降機和繩索搭建簡單的橋梁鏈接。地勢低的區(qū)域根本照不進陽光，通風管道和煉金照明管交錯縱橫，似乎下一秒便要漏液爆炸。

　　這里最貴的東西，是一口新鮮空氣。

　　除了屹立在最高處的中央城之外，其他節(jié)點城早已沒有清晰的地標。

　　整個世界的聯(lián)絡(luò)，越來越依賴中間人這個職業(yè)了。

　　行走在大面積污染的土壤之上，是人們退無可退的選擇。

　　而超乎常人的精準記憶力和戰(zhàn)斗天賦，這種幾乎是鳥瞰世界的特殊本能，成了秦悟生存在這個時代的倚仗。

　　得益于他與生俱來的暗紅色眼睛，秦悟總能在破敗的街區(qū)之間看到一條清晰的道路。

　　他的視覺就像一個天然的指南針，帶著他從錯綜復(fù)雜的樓房間穿梭，甚至能開辟出一條只有自己知道的最快捷徑。

　　派送貨品的閑暇時間，他獵殺黑霧。

　　專跑危險區(qū)域。

　　給妹妹的糖就是這樣殺出來的。

　　他還想賺更多。

　　......

　　......

　　一如既往來到物流站，秦悟卻被攔在了倉庫門外。

　　“你被解雇了?！?p>　　倉管橫在門前，將一張發(fā)黃的履歷表拍在秦悟胸膛上。

　　他身后的倉庫里，每個中間人都在對單找貨，攬收，沒人敢懈怠，也沒人敢抬頭亂看。

　　“有員工向我反應(yīng)，說你有個染病的妹妹。”倉管的目光冷漠，毫無退縮地盯著那雙暗紅色眼睛。

　　“中間人沒人愿干，但也不容渣滓！”話題僵了半晌，倉管又粗著嗓子嚷道：“上頭要查污染源，還有那些霧鬼病人，要是我這倉庫里出來一個，你跑到死也賠不起我的損失！”

　　這番話已經(jīng)說得毫無退路，秦悟只得將淺藍色的工作服脫下來，擱在門口的鐵框里。

　　他倒沒覺得惋惜，頂多是少了個鐵飯碗。教會派發(fā)的獵殺懸賞令雖然不穩(wěn)定，但可比送貨賺得多多了。

　　“去結(jié)了這半個月的工資吧，還有......”

　　后面的話，突然被一陣吵嚷聲淹沒了。

　　“什么鬼地方，聽都沒聽說過！”

　　“給多少錢都不干！”

　　“去那種地方送貨，跟直接得霧鬼病有什么區(qū)別！”

　　倉管立刻怒上心頭，厲聲嚷道：“吵吵什么！都想滾蛋是不是？”

　　人群靜了一瞬，有人嘀咕道：“地溝的貨，之前都是這個怪胎去送......”

　　這個世界是討厭異類的，更不歡迎搶錢賺、搶飯吃的人。

　　他們口中的怪胎，自然就是這個“紅眼怪人”秦悟。

　　貧民窟的單子又遠、又臟，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卻領(lǐng)不到加班費，堆到最后，只有秦悟來者不拒。

　　現(xiàn)在他離職了，剩下的貨怎么辦？

　　僵持之際，情緒最激烈的女中間人將貨品塞進了秦悟手里，“行了，還是你去吧，反正你不怕死，就算再為物流站做點貢獻吧！”

　　倉管沒阻止，權(quán)宜之計，的確如此。

　　而作為一個即將離開的人——他毫不猶豫就接了。

　　當然，要談條件。

　　“讓我送貨當然可以，但五分鐘前我就不是員工了，得加錢。”

　　倉管當即向秦悟投去憤怒的眼神，面色鐵青地咬著后槽牙。

　　“好啊，你小子......這單的全部報酬，就當是你的離職補貼！我警告你，以后別干這行，也別讓我再看見你！”

　　......

　　......

　　沒用多久，秦悟便結(jié)算了工資，開始送起這“職業(yè)生涯最后一單”。

　　相比起各大節(jié)點城還算統(tǒng)一的建筑風格，地溝和貧民窟屬于未規(guī)劃區(qū)，雜亂無章且死氣沉沉。沿路的高樓、矮房之間搭著無數(shù)破布棚，拾荒者在綠油油的泥坑邊隨意倚靠，毫無秩序可言。

　　好多人臉上都糊著褐色血痂，拿污穢不堪的長尖夾子翻找垃圾堆。

　　鳥群總是飛得很低，隨時準備飛掠而下，搶奪他們的寶藏。

　　骯臟，腐臭。

　　更可悲的是，這里無路可繞。

　　秦悟來到目的地時，覺得自己已經(jīng)腌入味了。

　　這處如同廢墟般的建筑根本找不到入口?！伴T”前堆滿了垃圾，不知道有多久沒打掃過了。

　　“詹森·西塞爾?！?p>　　確認了顧客姓名，秦悟矮身鉆進垃圾堆，在唯一一處像是窗戶的地方敲了兩下。

　　“西塞爾先生，有人給您寄了東西，請查收一下?！?p>　　“西塞爾先生？”

　　“喂，小子，這兒沒人取貨的。”

　　身后，一個像是快斷氣的沙啞聲音響起。

　　秦悟回頭，說話人正用自己手里的大長夾子指著手里的貨，滿是穢土的臉上咧開諂媚的笑容。

　　“我可以幫他代收?！?p>　　拾荒人光明正大搶貨，很常見。

　　這家伙還算是個有禮貌的。

　　秦悟冷聲回道：“與你無關(guān)?！?p>　　突然之間，那拾荒者舔了舔嘴唇，仔細打量著秦悟的臉，“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你那雙眼睛，紅眼珠哇，嘖嘖嘖......”

　　只一秒鐘的停頓，秦悟便在對方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兇殘。

　　“滾遠點！”

　　沒了制服，拆貨用的短刀一并交了上去。秦悟手無寸鐵，狹窄的地形讓他無路可退。

　　“地溝的規(guī)矩，就是總得留下點什么才能走......”

　　然而正當這時，不遠處，骯臟混亂的垃圾場之中，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騷亂。

　　一時間，一團團黑色霧氣張牙舞爪地涌了出來。

　　“污染又泄露了！”

　　“黑霧......是黑霧！”

　　混亂的地溝更加混亂，無數(shù)乞丐和拾荒者拼命逃竄，而他們身后，是一場可怖的狂歡盛宴。

　　透過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秦悟能看到一顆顆枯槁的人頭，消瘦的骨架之中還透著幽幽的暗綠色微光......

　　一個個孱弱的身體被卷進霧氣之中，撕心裂肺的呼叫聲瞬間湮沒。

　　那團非自然形成的物質(zhì)，像一張張大手，扯著拾荒者的手臂、腳腕，最后直接將整具軀體拖進了污染氣體之中。

　　與那些慌不擇路的乞丐不同，在能夠吞噬人類的黑霧面前，秦悟卻無比冷靜。

　　暗紅色的雙眼之中，甚至流露出一絲興奮。

　　“來錢了......”

　　在獵手眼里，黑霧即是魔鬼，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藏。

　　先找武器。

　　這一瞬。

　　吱嘎......

　　身后響起一陣令人牙酸的開門聲。

　　顧客出來取貨了。

　　但秦悟上下掃了他一眼，開口問道：“你手里那兩把刀，方便借我一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