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第二節(jié)點城如往日一樣寧靜祥和,并且氣氛格外愉悅。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創(chuàng)城節(jié),中央城特派了一批物資從北城門進入,分配給各個物資站,以供城民們自行選購。
這其中包括一些價格高昂蔬菜水果,觀賞類花草等等,為的就是能讓中央城之外也有一絲綠色。
北邊的集市熙熙攘攘,人們穿過紛鬧的街道,空氣里滿是熱情洋溢的盛典氣氛。
南邊顯得冷冷清清,甚至極少有人知道,其實南城門也在這時候打開了。
前鋒軍團回來了。
城門大開,拖著傷員身體的鐵架車吱嘎吱嘎地向前走。
秦悟他們拼盡了全力,從第六節(jié)點城搶救出十九個幸存士兵。他們無法再進入第一特區(qū),所以決定將他們安排在第二節(jié)點城的傷員駐扎點。
第六節(jié)點城的人員名單和本次傷亡士兵名單已經(jīng)悉數(shù)對齊,總計死亡人數(shù)1048人,其中軍團士兵102人;受傷人數(shù)無法統(tǒng)計,約占第六節(jié)點城居民的三分之一。失蹤人數(shù)約300人,已全數(shù)融入黑霧之中,無法搜尋。
而死者,已經(jīng)送往地溝西南邊的焚化場進行秘密火化,第一編隊的幾位軍官親力親為,足足忙了兩天時間。
這兩天里,他們繞了很長一段路,因為有污染城市的概率,所以只好背向而行,找到最偏僻、人最少的路,才敢往城市靠近。
老鬼的通訊器響個不停,但他大多數(shù)時間拒絕接入通訊,只不時向總部發(fā)送小隊位置坐標,一點一點,向城市行進的速度極慢。
與此同時,蓮見副隊長的通訊器里,不時有一些端著腔調(diào)的官話通報,聽起來像是中央城的人,但秦悟沒見過,所以不清楚。
從節(jié)點城中出來之后,包括秦悟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接受了,城民的異變,黑霧的大范圍波動......
他們剛經(jīng)歷了險象環(huán)生,根本沒從那種后怕、可怖而不知所措的狀態(tài)中平靜下來。
“現(xiàn)在城內(nèi)發(fā)現(xiàn)的C級黑霧體42具,B級23具,A級18具,無可預估的黑霧體,5具以上,F(xiàn)、E、D級不可計數(shù),并且呈持續(xù)增加態(tài)勢,我方兩支小隊皆以完全戰(zhàn)損......”
“以五號大街821號為震中,排除傷員攜帶,目前擴散范圍會影響周圍三個街區(qū),第四、六、七大街都有淪陷的可能?!?p> 秦悟一直在做統(tǒng)計工作,這項工作也是最難的,足足做了兩天三夜。
兩天三夜,那三個夜里,吉良枕著偵預小隊士兵的骨灰盒,在廠棚頂上躺著,不幫忙,也不發(fā)表意見。
他向總隊長申請休息一段時間,留在第一特區(qū),但不留在前鋒軍團總部......等第六節(jié)點城的疏散撤退工作和清理工作完成后,就親自去培養(yǎng)新兵,再組一支偵預小隊。
秦悟的培訓工作,或許會在現(xiàn)場清理中同期進行。
調(diào)查、封鎖、防控,才是深藍中間人的工作核心;戰(zhàn)斗,是17號個人的本能。
熟悉的街道和建筑映入秦悟眼簾,為數(shù)不多的城民站在街道兩側(cè)等待他們歸來?;璋档奶焐?,一雙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的小隊,和鐵板車上躺著的人。
這種詭異的對比,古怪的感受,讓秦悟身體繃緊,后背直冒冷汗。
“習慣就好?!崩瞎砣滩蛔≡谂赃吿嵝眩澳阒安灰膊恢牢覀兊拇嬖趩??”
秦悟表情不變地走在側(cè)邊,平靜地答道:“我只是想到,在這里等待的,或許是士兵的家人們?!?p> 老鬼不再說話,迎著秦悟的目光,說道:“你看出來了......以后這種事情會越來越多,可是前鋒軍團要向前看,要......”
“要把欠下的命,全殺回來。”秦悟篤定道。
老鬼一僵,回頭去看鐵板車旁邊的吉良克己,神情有些復雜。
車隊在轆轆地向前走,秦悟回到了最熟悉的街道附近。
下午時分,這里的街販少了很多,并且大多數(shù)人往北邊的集市去了,要在六點鐘之后才會重新回來。
店鋪很空,秦悟的心情莫名陰郁,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和低落感。
“吉良先生!吉良先生!”
聲音有些刺耳,發(fā)怔的士兵們突然被這個女聲驚醒。
一個女人突然從岔路上快跑著沖了出來,停在吉良克己面前,忍不住左右張望了一下,略有點顫栗地向各位長官打著招呼:
“蓮長官,西塞爾長官,這一年來承蒙二位照顧......”
“我們家林獻,最近沒給您添亂吧?”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臉色都有些難看。
最終,那個問題還是拋給了吉良克己。
而吉良虛脫頹廢的狀態(tài)寫在臉上,鏡框之下的眼眸已經(jīng)紅腫充血了,他把眼皮努力地向上抬了抬,完全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一切,林母都看在眼里。
“那......”
“那他們呢?都還好吧......”眼睛里啜著淚水,佝僂的老母親將手掌搭在吉良的手腕上,“我聽說,林獻有幾個挺好的宿友,他們還好吧?”
問完看過去,她突然發(fā)現(xiàn)吉良和二位長官的神情有些不對,慌張急切地說:“我們家林獻......沒,沒回來嗎?”
吉良克己看著她,顫抖說道:“對不起......這次任務傷亡慘重,我對此非常抱歉......”
一直到吉良把第六節(jié)點城的情況全部說完,林母才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后伸出那雙蒼老的手,輕輕說道:“孩子的骨灰,我想帶回去......至少我兒為前鋒軍團做出了貢獻,至少他保護了我們一家,保護了這座城市......”
說完這句,母親低著頭啜泣。
這些天,吉良崩潰過好幾次,但自他尋死過后就再也哭不出來,這會兒,整個人都不行了。
骨灰由秦悟轉(zhuǎn)交給了林獻的母親,過程無聲且漫長。
“我們林家,謝過長官。”林母不知道秦悟如何稱呼,只好說道:“謝謝您為人民做出的貢獻,謝謝您......謝謝你吉良先生,謝謝總隊長和蓮長官......”
秦悟一時間不知所措,但是他什么也沒說。
女人佝僂的身影向來時的方向走,一步慢似一步,顫顫巍巍的。
“怎么辦?”身后一個士兵嗓音干澀,問了一句。
現(xiàn)在還有的問,只怕是回去之后,就再也沒機會問了。
接下來面對他們的,是懸殊的實力差距和兵力,面對未知的無盡恐懼。
老鬼沉默抽完了手上的煙,又道:“咱們先去吃飯,回總部休整一天,我再繼續(xù)找,肯定還有活人?!?p> 蓮見雙手抱在胸前,眼睛和鼻尖都有些泛紅,“都三天了,還能找出個屁啊?!?p> “找不到的話,權(quán)當是去殺黑霧,殺回來?!鼻匚颡q豫了一下,心里仍然帶有一絲希望,“說不定還能再救幾個人?!?p> 良久沒人接話,在場的人一沒秦悟的本事,二沒秦悟的膽量,一時間沒人敢響應他的英雄主義。
絕大多數(shù)人都明白,按照以往的情報,到達A級的任務都是棘手至極,眼前第六節(jié)點城呈現(xiàn)這樣的狀態(tài),黑霧肯定一時半會兒散不去了,他們從這里離開再回來,又是不一樣的戰(zhàn)場。
“救出來也是死。”吉良抹了把眼睛,將臉深深埋在手心里,“別白費力氣了,我們真的輸了......”
鐵板車轆轆的聲音之中,街道上有嬉笑的聲音傳來,不少士兵將視線投向那里,是幾個小孩子正沖他們招手。
“前鋒軍團!”
“是前鋒軍團的英雄們!”
秦悟隨之望向那里,目光一亮,但旋即又暗了下去。
孩子們嬉笑打鬧著,琥珀色的眼瞳格外清澈明亮,小小的手指指著身穿制服的士兵們,高聲喝彩。
“說不定還沒呢?!崩瞎碜呱蟻恚呐募嫉募绨?,目光卻投向了秦悟。準確地說,目前這里真正能在黑霧群內(nèi)毫無畏懼的人,只有他17號一個......
“我們?nèi)诉€是少了點?!?p> 吉良有些感嘆,猶豫了半晌,實際始終沒把自己再算進前鋒軍團的頂尖戰(zhàn)力之中去。
老鬼也跟著等了半晌,從鐵架車上拿下那把被砍到齊根折斷的刀,用布裹了裹,連同公文包一并遞到吉良克己手上。
“回去休息,把刀放家里,留作紀念?!?p> “前鋒軍團還沒輸?!?p> “回吧,啊,不用跟著了?!崩瞎硐肓讼?,又補充道:“調(diào)整調(diào)整情緒,現(xiàn)在小孩兒都嬌氣,可不喜歡板著臉的冷酷老師,明白?”
“嗯。”
人群的視線之中,家庭教師吉良克己略微駝背的身影,走得很艱難。
他其實也只是個剛晉升一年不到的兵,普普通通上班族而已。
而他和他的隊員一直面對的,是這世界的謎團,是可能奪走任何人生命的,黑霧體。
“教官!”秦悟突然在身后喊了他一聲。
吉良沉默著轉(zhuǎn)身,看著自己的兵。
“謝謝教官......回基地的時候,我?guī)湍湫碌牡丁!?p> “好,謝謝。”吉良沖他擺擺手,提著斷刀和公文包繼續(xù)向前走。
“喂......那個慫貨。”蓮見夕紀從鐵架車上跳了下來,頓了頓,沖他喊道:“你他媽可別想著自殺了啊?!?p> 有句話她憋了兩天了,一直想說,但卻是在自己人面前都有點抹不開面子的話——一直以來的戰(zhàn)友情愫,在如今的幾天里變成很強的表達欲和擔心,蓮見夕紀忍不住了,直接沖到他身邊,丟下一句:
“看過腳下的城市之后,一定得更熱愛生活才行!”
吉良克己沒回頭,背影顫了一下,繼續(xù)向前走。
前鋒軍團的車隊也向城內(nèi)繼續(xù)前進,送下傷員,秦悟他們也該返回蜂巢了。
地勢越來越高,已經(jīng)能遠遠看見下方的城市輪廓了。
他們距離中央城越來越近。
回頭看去,仿佛站在眾城之巔。
所以......看過腳下的城市之后,可一定要更熱愛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