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直接倒就好？”
“對，就是這個量，慢慢倒，不要倒到影子外面了。哇！這久違的飽腹感……”
煮了大概十來分鐘，白瑞在黑貓的指引下將那濃稠的臘肉湯緩緩地倒進了自己的影子。在湯汁接觸到那黑影的瞬間，一道規(guī)整的斷面出現在了黑影之上，以此為界限白瑞再也無法感應到那些湯汁的所在。
“全倒光了，你感覺如何？”
“嗯呢，比想象的要更飽一些，算是吃了個九成飽吧。”吃飽喝足的黑貓從白瑞身下的陰影中跳出，懶散地趴在了地上。
“這就被你吃掉了？全部？”白瑞蹲在了黑貓的面前，想要觀察這黑貓是否有什么變化。
“反正都進肚子了。”
“難以置信……這可是整整一百斤肉湯啊……”白瑞發(fā)現它的體型竟是完全沒有發(fā)生改變。
黑貓打了個哈切，雙眼微瞇道：“雖然味道不咋地，但總歸比靈石礦和靈土好吞多了。”
“敢情你餓起來連土都吃啊……”
“有啥吃啥，我以前都是這么過來的?！?p> 白瑞看著這毫無防備的黑貓，悄悄地伸出雙手：“那可真是太可憐了。”
“就是就是……哇！變態(tài)！松手！”
“嗚哇——這手感——”
白瑞覺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一只小小的黑夜，冰涼而柔順的皮毛簡直與那凄冷柔滑的夜空一模一樣，手的觸覺和眼的視覺完美的重疊在了一起。
“松手??！”黑貓奮力掙扎起來，但得益于某骷髏的教學白瑞輕松地化解了它的力道。
“你之前答應了要讓我摸的！你可要說話算數??！”
“但你也別這樣突然靠過來行嗎！怪嚇貓的！現在，立刻，馬上，松手！”
“不要！”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爽了！好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好久沒……有？白瑞忽然愣神，而黑貓立刻乘此機會逃離了他的魔爪。
“有人來了！你收斂點?！?p> “嗯?！辈恢獮楹?，白瑞突然覺得心里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那次是什么時候……為什么會懷念……
“喲？這是你養(yǎng)的貓？真乖！”不知何時雕已是站到了白瑞的身后，興致勃勃地打量著眼前的貍花貓。
白瑞被這聲音嚇得差點蹦起來：“哇！嚇我一跳！”
“別緊張嘛，我又不是什么怪物?！钡衤柫寺柤?，“小家伙，能讓我摸摸嗎？”
“嗚哇！”黑貓一聽“摸摸”兩個字直接炸毛了。
“哈哈哈，有意思，挺通人性的嘛?！?p> “你的任務完成了？”白瑞隨口問道。
“還沒?！钡窭硭斎坏卣f道，“我回來找你問點事?！?p> “什么事？”
“你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白瑞的眼神不自覺地躲閃了一下，而這一幕自然被雕收入眼底。
“不方便說？”
“確實如此?！卑兹鹨а赖馈?p> “你和他們兩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互相斷絕來往不說，為此你還專門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這和你任務有關嗎？還是說你的任務就是窺探我的秘密？”白瑞強壓住心中的怒火，但語氣依然頗為不善。
“這就是我的任務之一?！钡衿届o地回復道，“調查你們二人的過去，確認你們沒有和外道邪魔勾結?！?p> “是嗎……”白瑞苦笑兩聲，恨恨地說道，“他們和外人聯(lián)手害死了我的父親，這個理由足夠嗎？”
“咦？你和他們……”
“同父異母。”
“那照你這說法他們豈不是親手弒父了！”雕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打聽到如此驚人的消息。
“不只如此哦。”白瑞的聲音反倒平靜了下來，“他們可是連我和我母親一起算計在內的，大概是想把我們三個全部弄死吧——就為了那么一點家產。”
“這可真是……”雕的直覺告訴他白瑞所說的都是實話——或者說至少是真相的一部分。
“……”
“那你為什么不殺了他們呢？以你的實力報仇應該不成問題吧？”
白瑞抬起頭來，雙眼滿是血色：“他們是被人教唆的，他們做出這種事情只是因為單純的蠢！”
“什么意思？”
“那兩個蠢貨怎么可能有安排這一切的能力！兩個被人用完即棄的廢物罷了，懲罰他們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我要他們在痛苦與辛勞中度過自己的一生！我要他們仰慕我！嫉妒我！恐懼我！我要他們悔恨自己的碌碌無為！看看他們兩個現在的可憐模樣吧，一個進了青樓，一個當了馬夫，連族譜都上不了的家伙我還真舍不得讓他們早早解脫。”
白瑞低頭狂笑幾聲，而雕則是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zhàn)。
“那……罪魁禍首是誰？”
“誰知道呢？反正我只知道白家有幾個本家的人參與，而且他們背后肯定還有別的幕后主使?！?p> 白瑞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一副扭曲的笑容，“當年我也很想報仇啊，可越查發(fā)現這里面水越深，越查越覺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太弱，根本沒辦法繼續(xù)查下去。所以我把這些瑣事都放下了，搬到這邊來一心提升自己的實力……”
“現在呢？你都筑基圓滿了，報個仇應該很輕松吧？”
“但現在我不想再在這些渣滓上面多浪費任何時間了，我的時間比他們的命值錢多了?！?p> 白瑞冷冷地笑道，“畢竟我是要復興機關之道的人，研究機關術遠比報仇什么的重要，這可是我們父子二人共同的夢想。當然，要是他們還敢出現在我的眼前的話……我也絕不介意順手捅他們一刀?！?p> “嘖……真不像一個小孩子能說出來的話。不過這也就是說你依然沒有放下這仇恨，對吧？你看你身上的殺氣都快溢出來了?！?p> “呵，殺光他們就能化解心頭之恨嗎？”白瑞搖了搖頭，“我在夢境里殺了他們千百遍，或許有幾分大仇得報的快樂，但夢境的最后除了寂寞和空虛之外再無它物，為復仇而復仇沒有絲毫意義……若是有辦法的話比起殺了他們我倒是更想看他們一個個地跪在我父親的墓前誠心懺悔的樣子，可惜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我還是要做給他們看，讓他們見識到機關術的真正力量，至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雕用一種看珍稀動物的眼神看向白瑞：“不好殺戮卻殺氣十足？你果然是個奇怪的家伙……對了，你母親還活著？”
“是啊，鬼知道她現在在哪里……”
白瑞喃喃道，逐漸收斂了自己失控的情緒。
“失散了嗎？”雕有些同情地揉了揉白瑞的頭。
“算是吧?！?p> 從某種程度上說確實是這樣——雖然她不是完全無辜的，但她絕對是被傷得最深的……唉，真是一堆破事，好想全部忘掉……
白瑞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隨手將在一旁吃瓜的黑貓抱進了懷里。
“果然……毛茸茸什么的最治愈了……”
“喵！（你又偷襲?。?p> “乖……現在只有小黑你陪我了……”
“喵！喵嗚?。L！我們不熟?。?p> “原來它叫小黑啊，真是個怪名字，明明看起來不怎么黑的來著?！?p> “喵……（唉算了，就這樣吧……）”
“還有什么疑問嗎？”白瑞抬起了頭，神情無比落寞。
“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情況……”雕的聲音似乎有些愧疚，“抱歉啊，讓你回想起了不怎么愉快的過去。既然這樣我就繼續(xù)我的任務了，回見?！?p> 說罷，雕再一次消失了蹤影。
“走了嗎？”
“走了?！焙谪埓_認道。
“終于走了……”白瑞松開懷里的黑貓，只覺無比心累。
和這種前輩說話可真是太耗心神了……稍有不慎就就可能暴露自己某些不愿被他人知曉的秘密……他將自己的蒸汽背包擺到木工桌上，準備先修繕一下自己的裝備。
黑貓打了個哈切：“演得不錯嘛，連我都差點被你騙過去了。不，應該說你連你自己都差點騙過去了。”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辈恢獮楹危兹鹩X得黑貓的話有些刺耳，“我對那位前輩說的可都是實話?！?p> “可那并不是全部的實話，不是嗎？你有意地回避了一些問題，又或者說是無意的，因為你一直以來都在用你剛才的說法來說服自己，又或者說是催眠自己。”黑貓緊盯著白瑞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白瑞與黑貓對視了片刻，隨后將視線轉回了手中的機關裝置：“我不覺得我有說錯的地方?！?p> “你看，你就是這么回避問題的?！?p> “……”
“我覺得你可能需要找心理醫(yī)生聊聊，可惜我不是，這里也沒有?！焙谪埬苏俗约旱纳眢w，“你的精神從剛才開始就處于極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p> “沒有吧？我感覺我的狀態(tài)挺好的?！卑兹饛婎仛g笑道。
“提到那些仇人的時候你笑了，那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歡愉，這我沒有說錯吧？”黑貓突然換了一種嚴肅的語氣，“難道不是這樣嗎？你還敢說你沒有精神問題？”
“我……”白瑞欲言又止，最終默默地低下了頭。
事實就是如此，他無法反駁：明明心中絞痛無比，可這種源于恨意的絞痛又讓他感到欲罷不能——即使他主觀意識上并不愿意承認這一點。
“仇恨的痛苦折磨著你，而這折磨卻讓你感到一種生理上的愉悅。你痛恨著這種感覺，卻又貪戀著這種快意，這讓你相當的自我矛盾。”
“不，我沒有……”白瑞下意識地試圖否定。
“精神上的痛苦卻為你帶來了正向刺激，使你感到既痛苦又愉悅，這是極不正常的情況，你現在的狀態(tài)簡直就像是一個精神上的抖M……不，你這就是完完全全的自虐?！?p> “我……我只是不愿意殺人罷了……”白瑞無力地辯解道。
“不要回避自己的內心！這只不過是次要原因，你明明都快被他們氣瘋了！不，你已經被他們氣瘋了！”黑貓嚴肅正告。
白瑞擺弄機關的雙手停了下來，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其實……我自我感覺還不錯，或許這種不太正常的體驗也沒什么壞的影響？至少能避免我濫殺無辜，讓我不至于成為那種嗜血的虐殺者?！?p> 這種源于痛苦的快感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呢？早忘了。或許是小時候玩游戲時被“朋友”合伙欺負？或許是折斷飛禽脖子時來自父親的怒罵？又或許是損壞物品之后被母親一頓毒打？記不清了，不過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種感覺果然還是在那一天……
白瑞僵笑了兩聲，默默地將自己從回憶的池沼中拔出，試圖繼續(xù)自己的工作。
“但這會讓你的性格變得越來越扭曲，導致你有可能做出近乎自殘的事情?！焙谪堅俅尉娴?，“同時你壓抑自我的行為還會大幅增加你的精神壓力，使你患上其他精神疾病的可能性成倍增加?！?p>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現在回去殺了他們我的心病就一定能好？”
白瑞抬起頭嘆氣道，“我之所以盡可能地不去觸碰、回想這件事情，不就是為了防止我的心病繼續(xù)惡化？修行的日子還長，我一定能逐漸忘掉這件事的……”
“血海深仇，你忘不掉的。”
白瑞艱難地笑了笑：“那就爭取把它埋在記憶深處吧，然后永遠不要再觸碰它。”
“這是逃避?！?p> “逃避可恥但有用，我已經越來越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p> “靠，你要不要這么偏執(zhí)？莫非這就是力量的代價？瘋了也變強了？敢情你的精神抗性是這么練出來的……”黑貓蹲在木工臺上搖著尾巴嘀咕。
“反正我覺得我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挺好的，至少對大家都好……”白瑞打開了蒸汽背包的外殼。
“神經病都覺得自己沒毛病?！焙谪堄靡环N同情的眼神看向白瑞，“怪不得你的本能被你的理智全面壓制，只有在你決心下殺手的時候才能偶爾出來透透氣，究其原因竟然在這里……”
“難不成你覺得我釋放本能是件好事？”白瑞面無表情地將蒸汽背包完全拆開，“那樣做只會給我留下不愉快的回憶?！?p> 比如說我小時候做過的那些事情……真是野蠻血腥，簡直和野獸無異……不，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任何意義，不必再想，忘掉就好……
白瑞抬起頭深呼吸，及時終止了針對某些黑歷史的回憶。
“所以你要否認自己的本能？”
“如果我的本能是破壞與殺戮的話，那我不得不否定它，別無他法?！卑兹痫@然對自己的另一狀態(tài)有著一定的認知。
“你應該學會逐漸接受它，控制它?！?p> “我拒絕，我要扼殺它，它只會為我和他人帶來不幸?！?p> “于是你就可以收獲扼殺自己本能的痛苦，再從痛苦之中獲取自己所需的歡愉？真是瘋子，你這樣和嗑藥上癮的癮君子有什么區(qū)別？”
白瑞沉默了片刻：“或許是這樣吧，可這也沒什么壞處，不是嗎？”
“嘖，怪不得002要收你為徒，你們果然是一路人。”黑貓嘆息著搖了搖頭，“瘋到一定程度反而顯得正常了嗎？算了，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貓咪，管不了那么多事，你好自為之吧。別用力過度把自己玩壞了，我還指望你包養(yǎng)我呢。”
白瑞撓了撓頭：“好吧我承認我精神可能有些不正常，但是我肯定沒瘋，這點異常不影響正常生活……”
“得了吧，你知道你的靈體都扭曲成什么樣子了嘛？小白你悠著點，靈體崩潰可不是鬧著玩的。”黑貓的話里隱隱有些擔憂之意。
“靈體？那是什么東西？魂魄嗎？”
“可以這么理解，不過我更愿意將它定義為‘邏輯的映射集合’……”
“什么？我沒聽清，什么邏輯來著？”
云層中突然傳來隆隆的雷鳴。
“咳！我什么都沒說！忘掉吧?！蓖蝗徽暮谪埩⒖谈目?，“差點忘了這茬……”
“又是天機？”
“是啊?！焙谪埿挠杏嗉碌靥ь^看向烏云，“如果剛才你有聽清我的話，現在我很可能又得去找新的飼養(yǎng)員了。”
“不是吧？就幾個字至于嗎？”
“至于哦，小白童鞋。”黑貓啪地一聲甩平尾巴上的亂毛，“那家伙最看不得別人好了，死板得要命……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哦，你的靈體問題，你現在的精神狀態(tài)完全不穩(wěn)……定？嗯？我眼花了？”
“怎么了？”
“明明剛剛還是處于那種高度扭曲的不穩(wěn)定狀態(tài)，可現在理應崩潰的地方竟然又達成了新的平衡？哪有這樣橡皮泥似的靈體？根本不科學啊……”黑貓突然搖著尾巴自言自語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的靈體自己愈合了？”
“不是愈合……你的靈體很奇特，這似乎是你的能力？原來如此，你是這么發(fā)瘋的啊，怪不得你擁有如此離奇的精神抗性……”
“額，這是我的才能嗎？”白瑞想起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三星資質。
“嗯，很奇特的才能?！焙谪埮袛嗟溃叭绻f正常的靈體是一塊石頭，那你的靈體差不多就是一灘水。石頭堅硬不易改變，容易發(fā)生不可逆的破壞；水體柔滑且易塑形，不僅能敏銳地隨周圍變化而變化，而且即使遭到破壞也能迅速復原。嘖嘖嘖，再加上你的靈眼，簡直是精神意義上的透視加鎖血掛?！?p> “所以？”
“所以你的靈體面對精神層面的沖擊只會被扭曲而極難被破壞，而且即使被扭曲你也能在扭曲的基礎上無意識地重塑自己的靈體。這雖然會讓你產生短期的精神錯亂，但卻能防止你徹底陷入瘋狂甚至靈體破碎……”
“雖然聽不太懂但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卑兹鹩行┟院攸c了點頭。
“相當厲害好嗎？”黑貓似乎是翻了個白眼，“這能力唯一的負面效果就是讓你變得容易情緒化，比起那些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的能力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p> “精神錯亂不算？”
“不算，你的精神錯亂是在靈體嚴重扭曲時產生的，同樣的遭遇換成正常人早就完全發(fā)瘋了，甚至有可能暴斃。”
黑貓頓了頓，接著說道，“但是你還是要要學會減小自己的精神壓力，只有這樣你的靈體才能逐漸恢復正常，如果保持現有的這種扭曲狀態(tài)長期下來還是有可能導致你精神分裂?！?p> “所以我說要閑置這些記憶嘛，忘了就好?！卑兹鹦Φ馈?p>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焙谪垷o奈地趴在了桌子上。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白瑞突然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多謝前輩開導，這種東西我本來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出口的?！?p> “叫什么前輩啊，怪生分的，干脆就叫我‘小黑’吧，反正你之前在那家伙面前也是這么叫我的?！焙谪垜醒笱蟮厮χ舶?。
“那……謝謝你，小黑?！?p> “記得喂飽我就好。對了，接下來你大概又要忙起來了，做好心理準備吧?！?p> “什么？”
“南邊出事了，公共頻道炸了?！焙谪埬夭[上了眼，仔細瀏覽那些在腦中不斷滾動的信息。
“公共頻道是什么東西？誰炸的？”
“……”黑貓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