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清晨，一道低頭掩面的身影從人群間穿行而過。
“那不是白少俠嗎！”
“快看，是白少俠！”
“白少俠？”
“欸？怎么不見了？”
“胡說，不就在……咦？人呢？”
萬般無奈之下，白瑞發(fā)動了自己多次改良后的的復合斂息術，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街道上那一個又一個的高大身影——至少相對于他而言，這些人是高大的。
借助狼妖斂息法的隱匿思路，白瑞再次改進了自身的斂息之法，而他的潛行技能也是在這一次改進之后終于由量變積累到了質(zhì)變——現(xiàn)在的他只要發(fā)動復合斂息術，同境界的修士哪怕是全力激發(fā)自身感知都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只有使用大范圍的場域偵查術法或者攻擊術法進行飽和攻擊才能使他現(xiàn)出原形。
“真是的……出來透個氣都這么麻煩……看來成名也不是什么好事……”白瑞一邊活動身體一邊小聲抱怨，生怕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行蹤。現(xiàn)在距離他醒來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身上的外傷內(nèi)傷皆是基本愈合，按計劃明日就將返回紫極閣。
在這十幾天的時間里，大多數(shù)凡人已是在仙人的援助下分批撤離，遠離了這隨時可能爆發(fā)沖突的危險地區(qū)?，F(xiàn)在鎮(zhèn)子里剩下的都是自愿最后撤離的勇士，其中大部分都是種田維生的中年男性，少部分則是在這一帶活動的獵妖人。另外紫極閣一方的援軍也是在接到妖獸入侵的消息之后陸續(xù)抵達了防線，畢竟作為南荒大宗，出現(xiàn)這種危機肯定是不能作壁上觀的。
但仙人這邊的防衛(wèi)力量與日俱增的同時，狼妖一方的狼妖數(shù)量也是在逐漸增加，同樣是不斷有援軍前來。
忽然，呆在白瑞影子里的黑貓?zhí)匠隽俗约旱哪X袋：“怎么？你不喜歡出名嗎？”
“太麻煩了！雖然大家都是出于好意，但他們對我的敬仰實在是有些過度……”白瑞雙手抱頭苦笑著抱怨了起來。
之前有一次出門的時候就是，一路上擠滿了前來表示感謝和崇拜偶像的鎮(zhèn)民，最后人擠人差點引起大規(guī)模的踩踏事故。若非那位管理鎮(zhèn)子的仙人及時出手維持秩序，絕對會出現(xiàn)死傷。
“唉，這就是師傅所說的精神領袖嗎？可我不擅長處理這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啊……”白瑞有些躊躇地看向在常人眼中似乎沒有任何異樣的天空，但在他的眼里一道道繁復玄奧的陣紋卻已是將這片天空完全封鎖。
天空中的這方感應陣據(jù)說是由一位紫極閣的長老親自布置，能夠有效感應到方圓三百里內(nèi)的一切動靜，足以完全掌控妖獸們的實時動態(tài)情況，從而能在妖獸有所行動時做到后發(fā)先置。
除此之外，該陣據(jù)說還有驅(qū)邪破魔的功效，雖說不能直接殺死妖獸，但也能破解它們隱匿自身的術法，還可以降低它們的妖法威力。
“擔心那么多干嘛？”黑貓給白瑞支招，“把你自己當成吉祥物就好，剩下的自會有別人幫你擺平?！?p> “唉……可我總覺得自己的心靜不下來……”
“這是責任心，他們對你的尊重和敬仰使你想要對他們負責，對吧？可是依你現(xiàn)在的實力又趟不了這渾水，所以你才覺得不安。”黑貓悠悠地分析道。
“確實……”
“但你現(xiàn)在除了做吉祥物之外還能做什么呢？難不成沖上前線帶著一幫沒有修為的凡人去給狼妖群送口糧？”
白瑞默默地低下了頭：“就算是這樣我也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得了吧，說得好像你欠他們什么似的。”黑貓并不喜歡白瑞的這種反應，“你盡全力救了他們，這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莫非你非要把自己的命搭上才能安心？”
白瑞抬頭望向分批撤離之后依然有些擁擠的人群：“可他們現(xiàn)在的境遇實在是讓人無法放心啊……很難想象離開故土之后他們的未來將是怎樣……”
“你有能力解決他們的問題嗎？”
“沒有……”
“那不就結了，就是那群滿口仁義道德的修士也最多在送走這些人之后給他們整點心靈雞湯，讓他們對未來有個盼頭。連他們都做不出具體的援助行動，更何況你呢？可憐他人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將自己視為高位者的傲慢，所謂拯救他人的行為亦不過是為了自我滿足，人永遠是為自己而活的。”
“唔……可那也不是毫無作為的理由吧……能幫一點是一點，不違本心就好，反正我是這么認為的?！卑兹鸬纳袂楫惓ＵJ真。
“嘖，等你接觸‘禁忌’之后你一定會被你自己現(xiàn)在的想法蠢哭的……罷了，小白你開心就好，畢竟走彎路是屬于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特權?！焙谪埓蛄藗€哈切，不再言語。
“‘禁忌’到底是什么啊……就知道打啞謎……”白瑞一邊打拳一邊嘀咕。
不過現(xiàn)在確實想不到什么能做的事情，反正大家今晚之后都要撤走，自明天起這座鎮(zhèn)子直到妖獸退去之前都會變成一個空鎮(zhèn)。不過為了防止意外情況，一會兒還是簡單地修理整備一下裝備吧，這幾天都沒什么精力打理，萬一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什么意外呢……
白瑞搖了搖頭，隨即將注意力放回了身體的控制上。
然而此刻十幾里之外的妖獸營地，獸群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已是在多日的忍耐積蓄后徹底突破了極點。
“嗷！嗷哇！（你說什么！為什么不能攻擊那些人類?。币恢桓叽罂嗟暮谏茄谘肋肿斓爻约好媲澳鞘菹餍揲L的銀狼怒吼道。它身后的狼群亦是殺意滔天地盯著那銀狼，而它們當中絕大多數(shù)的身體之上都是有著觸目驚心的猙獰傷口。
“吼……（這是始祖大人的親令……）”銀狼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份怒意，安穩(wěn)地站在一方石臺上趾高氣昂地宣告道，“吼，吼吼……（抱歉，我不會準許你們的行動……）”
“嗷嗚！嗷嗚?。俏业牡苄謧兙瓦@樣白死了嗎！我不能接受?。?p> 之前這只狼妖所帶領的狼群在掃蕩妖獸時由于追趕越界的緣故遭到了人類仙人的阻擊，死傷相當慘重。
“嗚?。苦弧阆脒`抗始祖的命令嗎？請你認清形勢……）”銀狼瞄了它身后的狼群一眼，不屑地警告道。
明明自己所帶的隊伍都損傷成了這樣，還想去和人類硬拼，這不是腦子有病是什么？若不是看在你有點戰(zhàn)功受狼尊敬的份上，始祖怕是早就把你做掉了。
“嗷！嗷哇！（不可接受！我一定要為弟兄們報仇！）”
“吼……吼……（違抗始祖的下場是什么……你應該很清楚吧……）”
“嗷！嗷哇?。愣裁矗^(qū)區(qū)一條走狗竟敢如此囂張?。?p> 真是些傻仔，你們當真是沒見過那位大人的雷霆手段？銀狼看著這群情激憤的狼妖在心中暗自罵起來。
猶豫了片刻，它無奈地朝著身前的黑狼發(fā)出了最后通牒：“嗷嗚……嗷哇?。ㄈ绻銈円欢ㄒ`抗始祖大人的話……屆時就不要怪始祖大人心狠手辣了！）”
像這樣狐假虎威也是沒辦法的事，哪怕它的修為略高這黑狼一籌，但若是對方突然吆喝一嗓子，整支狼群一擁而上的話它也只有認慫逃跑的份。
“嗷嗚?。ㄍ凉房鞚L?。?p> “嗷嗚?。懶」頋L開?。?p> “嗷嗚?。榈苄謧儓蟪穑。?p> 黑狼身后的狼群傳來了憤怒的呼號，顯然正在氣頭上的它們完全不吃這一套。而在這此起彼伏的怒號聲中，狼群那充滿殺意的威壓也是逐漸鋪展開來，從氣勢和規(guī)模上完全壓倒了銀狼的氣場。
“嗷哇！嗷?。牭搅藛幔〗o我滾?。彪p眼通紅的黑狼朝著銀狼怒吼道。
見眾狼決心違抗命令，銀狼微微搖頭，用一種看尸體的冰冷目光看向眾狼：“嗷……嗷……（這是你們選擇的絕路……違抗始祖大人只有一個下場……）”
說罷，它的身體瞬間消散成了一團煙霧，消弭在了空中——這種時候放完狠話還不跑，腦子指定不好使。
“嗷嗚——嗷嗚——（所有狼都過來——向人類發(fā)起反攻——）”
黑狼那震天動地的怒吼成功地引起了一些狼妖的注意。
“嗷嗚——嗷嗚——（始祖親令——不得妄動——）”
另一聲略顯弱勢的狼嚎在山林中響起，音量不高但穿透力卻是十足，鎮(zhèn)住了不少想要參加反攻的狼妖。
“嗷嗚——（我們參加反攻——）”
片刻的沉寂后，山林的另一個位置傳來了一聲滿含恨意的怒號。
“嗷嗚——（我們也是——）”
緊接著又是另一聲怒吼響起。
“嗷嗚——”
“嗷嗚——”
在這幾支小狼群的煽動下，周圍大大小小的狼妖隊伍不斷發(fā)出響應的咆哮，愿意參加反攻隊伍的狼妖數(shù)量迅速增加。
當然，狼群如此激憤是有各種原因的。
比如過去幾天的消極進攻使得追擊其他獸群的狼妖隊伍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死傷，而這種死傷當然讓連戰(zhàn)連勝的狼妖們感到憋屈惱怒。
其次就是始祖頒布的那幾條奇怪禁令，什么禁止挑釁攻擊人類，禁止進入人族地界，根本沒有道理。要知道在大多數(shù)狼的眼里，人類明明不是完全無法戰(zhàn)勝的敵人，如今卻要在上級的指令下單方面地被動挨打，這一點也讓他們感到強烈不滿。
再然后，法不責眾的心態(tài)也讓它們不那么在意始祖的命令：既然大家都參加了這樣的行動，難不成你作為首領還能把我們?nèi)繗⒐?？就算要處罰也肯定是處罰帶頭的那些狼妖。
另外最后還有一個原因……有狼在拱火，一些不愿違抗始祖命令的狼妖現(xiàn)在吼得卻是比誰都要更大聲。這些狼妖大多見過或親自感受過始祖的強悍，所以一邊通過這種出聲不出力的方法維護自己面子，一邊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狼妖感受一下始祖的恐怖——可以說這是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之徒，巴不得這幫違抗者集體遭受懲罰。
總之，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狼妖大軍在各種因素之下如同滾雪球一般迅速地集結了起來，其參加狼數(shù)甚至達到了這邊境地帶總狼數(shù)的五分之一。
而與此同時，紫云觀這邊自然也是發(fā)現(xiàn)了獸群的異?；顒?。很快，一位衣著樸素的修士急匆匆地闖進了紫云觀在河西鎮(zhèn)附近臨時架設的指揮營帳。
“茂恒前輩，不好了！清源長老布置的四極破障陣顯示有一大批妖獸正在集結！”
聽到有人喊話，一位青年道者瞬間從堆成小山的報告書里鉆了出來：“什么！白天？這個時候？哪個方向？”
狼妖不是都喜歡晚上趁著夜色偷襲嗎？怎么今天一改性子白日進攻了？他有些疑惑地想到，逐漸懷疑起這可能是什么聲東擊西的伎倆。
“大約在東南方向四十里處，數(shù)量還在增加！但是那幾只隊伍后方的化形大妖似乎沒有要出手的跡象?！?p> “趕快行動起來！立刻準備應敵！但是不要主動出擊，擊退妖群之后也不要追擊！妖獸詭計多端，小心其中有詐！”
他迅速做出了決斷，大袖一揮便甩出幾枚令符。而伴隨著他的命令，懸浮在半空中的整個營帳頓時忙碌了起來，原本平靜寧和的氣氛此刻也是被風雨欲來的緊張感完全打破。
“不要顧及法力消耗！全力激發(fā)清源長老布置的陣法！”
“是！”
一聲聲號令接連響起，天空中的大陣也是在不計成本的法力供給下全力運轉(zhuǎn)起來，散發(fā)的靈光逐漸由微弱的淺白轉(zhuǎn)變?yōu)榇萄鄣某赛S。
“哇！這是出什么事了？”
白瑞剛打完拳就看到了這天地變色的一幕，夕陽般的靈光甚至將大地都照成了橙黃的一片。
“不知道，我被斷網(wǎng)了?！焙谪垷o奈地說道，“現(xiàn)在我最多用本地的地圖數(shù)據(jù)庫幫小白你確認位置，沒法再查看公共頻道的信息了。若是晚上的話我還能利用黑夜勉強探查一下周圍的情況，可這大白天的我是真幫不上什么忙?！?p> “欸……”白瑞撓了撓頭，“這么說來你現(xiàn)在連和其他分身聯(lián)絡都做不到了？”
“可以去主動聯(lián)絡它們，但如果被001判定為騷擾或者越權的話我很可能會被徹底禁言的?！焙谪垵M臉無辜地說道。
“也就是說沒有情報了嗎……”
“就是這樣。”
“唉……話說這法陣的光好刺眼啊，是在使用驅(qū)魔的功能嗎？”白瑞借助控水術漂浮起來，用手遮住強光遠眺山林的方向。
“大概是吧，畢竟這主要是針對妖獸和鬼怪而設計的法陣。它會對處于陣法作用范圍內(nèi)的某些特定的靈氣運行模式產(chǎn)生抑制效果，進而使被抑制者無法自如地使用術法。不過你的控制能力很強，這點干擾完全無法影響到你?！焙谪堧S口解釋道。
“這樣啊……”白瑞的視線在遠處的山峰間仔細掃動，不過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看不到任何妖獸進攻的征兆。
“完全看不見妖獸入侵的跡象……嗯！”
但就在他收回視線之時，一抹刺眼的紅暈極為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線中，與他的距離相隔不過幾十米遠。
“那是什么？”
不知為何，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種心跳劇烈加速的感覺。
然而黑貓循著白瑞指示的方向看去，瞬間炸成了一團黑色毛球：“臥槽！小白你看啥看！還不快跑！再不跑來不及了！”
“為什么跑？”雖然嘴上這么問，但白瑞的腳已是先動了起來。
“總之跑就對了！那不是你能對付的妖怪！”
與此同時，遠方的指揮營帳外也是爆發(fā)出了驚慌的呼喊：“有大妖出現(xiàn)在河西鎮(zhèn)附近！修為至少在化形之上！”
“什么！那你還愣著干嘛！還不趕快去請長老出手！”
“全體戒備！都給我動起來！隨時準備接敵！”
“能夠確定它的具體修為嗎！”
“不能！對方似乎壓制了自身氣息，大陣全力運轉(zhuǎn)也只能勉強揭示其所在方位！”
“連全力運轉(zhuǎn)的四極破障陣都無法使其完全顯露嗎？如果它不是那種特別擅長隱匿氣息的妖獸……那它的修為怕是有化神甚至合道初期的境界啊……”
眾修士面色灰黑，誰都沒想到此行竟會如此兇險，居然連這種等階的大妖都冒出來了——不過被發(fā)現(xiàn)的一方現(xiàn)在同樣不怎么好受。
“喲，這都被發(fā)現(xiàn)了，這陣法當真厲害……”見無法繼續(xù)保持隱匿，葵相當果斷的顯露出了自己的身形，“好不容易在不動用神念的情況下找到了，結果還是拖久了一些嗎……唉，這樣也好，或許這就是天意吧?！?p> 她靜靜地望著不遠處飛速逃跑的那個身影，眼神中似乎有些許的落寞。但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白瑞卻是毫無征兆地放緩了自己的腳步。
“喂！你干嘛呢！”
“等等，我記得這種感覺，這氣息……是它！是那只兇獸！”
雙目染血的白瑞猛然回頭，但出現(xiàn)在他眼中的紅衣女子卻是讓他愣在了原地。兩道視線彼此交錯，千言萬語在此刻卻只能化作彼此目光之中的惆悵。
“果然是……這樣嗎……”
看著那一雙銘刻在記憶中的赤紅雙眼，白瑞苦笑著癱坐在了地上，緊握的雙拳也是逐漸無力地松弛了下來。冥冥之中的預感終于成為了現(xiàn)實，這反而讓他的內(nèi)心趨于某種平靜。
“唉……”葵的紅唇微動，終究只是發(fā)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一陣無聲的對視后，白瑞最終還是先開口了。
“好久不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