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舊過著平淡不驚的小學生活。
升到三年級,章老師不再留教,她轉(zhuǎn)去城里教書了,教育局又安排了一位資格很老的教師,姓張。他夏天穿著短袖、短褲,踩著黑色涼鞋,他講話總是喉嚨里卡著一口痰,講幾句就要輕輕咳嗽幾聲。班里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喜歡逗他,在課堂上跟他頂嘴,課間會編造他的笑話。
張老師是個脾氣不大的老師,為人較和善,對我們女生尤其寬容。他講課的聲音很小,如果新課的內(nèi)容是古詩詞,他就會變得與平常不大同。他的聲音變得響亮起來,帶著極為飽滿的情感一字一頓朗讀著每一句詩,像讀著一封情書,我們都安靜地聽著。朗讀完后,他閉眼,像是結(jié)束了某種神圣的儀式,又恢復了平常輕細的嗓音。可惡的男生在他轉(zhuǎn)身時對著他的后背比劃著搞怪的動作,他自然是看不見的,這些引得前排的男生發(fā)笑,他卻不會在意太多,繼續(xù)講著課。下課鈴響,布置完家庭作業(yè),夾著書轉(zhuǎn)身輕巧地離開。
他從來不會責罰我們,即使帶著教鞭來,我們也都知道那只是個擺設(shè)罷了,該鬧的還鬧。雖然不服氣這個老師的管教,但還是覺得他好,因為他不會用教鞭教訓我們。
數(shù)學老師也換成了之前教我們音樂的老師,鵬老師是一個大胖子,我從沒見過誰的肚子可以那么大,跟地球儀切開一半似的。他算是個多才多藝的老師,還兼任音樂老師和美術(shù)老師。教我們小學生實在是一件輕松的事情,讓我們照著美術(shù)書畫樣子,從一本音樂教材里選兩首歌來教一教,一學期就算過去了。說起來,他跟我還算是親戚關(guān)系,他是媽媽的表姐夫,也是我的干爹。
有記憶以來,我?guī)缀醪辉娺^他,對他沒什么深刻的記憶。這還是媽媽放學來接我回家時,他們在校門口碰到了,我才知道了這些。跟老師做親戚也不是一件樂意的事,也許別的同學會羨慕我跟老師還有親戚關(guān)系,會覺得老師在處理問題上或者考試打分上對我有所偏袒,但實在是想偏了。他對我并沒有他們想的寵愛,相反,他對我要求十分嚴格,在課堂上經(jīng)常對我提問,答不上就得罰站,我多希望我只是個平常的學生。
我甚至問過媽媽,怎樣才能不跟誰誰誰做親戚,她就會把眉毛一橫,說我是個不講良心的孩子。我確實不想做老師的親戚,他總會把我考試不及格的消息及時告知我媽媽,迎接我的就是一頓打罵。過年前他也會提著禮物來外公家,在學校還沒發(fā)成績單時我就能知道我的各科成績和班級排名。這簡直就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考得不錯自然就可以安心過寒假,還能得到零花錢獎勵。如果考得很差,從知道成績那一刻,媽媽就會營造出低壓氣氛,這會讓我難受得喘不過氣。對于這個親戚老師的到來,我更多是畏懼,他就像是一頓家法,隨時都會被請出來對我一番教訓。
小學三年級必須要會背九九乘法表,按照鵬老師的要求,那得會橫著背、豎著背、歇著背,還要能快速回答他的抽問。我本來就對他很畏懼,面對著他總是背不出幾句。我這個孩子,頭腦也不是很靈活,對于數(shù)學真是不感冒,一個九九乘法表背了一學期還沒會。
其他的同學都背完后早早走了,我和其他兩個老大難同學每天下午都得留下來背書,背到晚飯點才能回家。后來,那兩個老大難都完成了背誦任務,整個學校五點半以后還在校的學生只有我。我更加害怕了,但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背不出來,老師的抽問我也回答不上來,背那么多遍就是腦子一片空白。
他嘆了口氣,責問我:“為什么背了那么久還不會?乘法表很簡單,連向陽都知道一一得一。”
我低頭掉下了眼淚,他也許是覺得自己語氣太重了,又安慰我:“不對自己嚴格一點兒,怎么對你媽媽交代呢?”
我只是一個想快樂存在的小學生,對于父母期望是沒有什么概念的,也不想在重壓下被迫學習。他仿佛不懂這些,只告訴我要努力學習才能考上大學,考上大學就有好的出路咯。
我們的小山村很破,很舊,大家都想往城里跑。如果一個小孩子的愿望是在城里工作,那家長就會夸他是個了不起的好孩子。
他說:“你媽媽以前也是老師啊,小學老師,跟我一樣的,教好幾門課?!蔽乙幌伦又懒藶槭裁磱寢寱蠋熯€沒教的歌,能輔導我做完所有數(shù)學難題,我能很自信地把家庭作業(yè)的答案寫在黑板上,能得到老師在全班面前的表揚。
“但是,她不當老師了,因為你爸爸要出遠門打工,她想好好帶著你長大。她覺得她的孩子一定會是一個好孩子,至少很有志氣,不知道會不會是一個成功的人,但至少不是一個不思進取的軟蛋?!彼粗遥医K于敢直視他的眼睛。他替我擦去眼淚,對我說:“再背最后一次吧,背對著我也行。再試一次?!?p> 我收拾了眼淚,放空了一會兒,居然能流利地背完,也能隨便回答他的提問。
這一天,我很早就可以回家。
我學會了再來一次,不行,那就再來一次。如果成功是個概率問題,那就多來幾次,概率再小也會被我抓住。只要它存在,合理的存在,誰說成功與我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