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如果我的子女有幸當上校長,我一定告訴他們,曾經有個著名的“張校長”,她窮成什么樣子:房子在老舊小區(qū),窄小破敗。家具只有舊沙發(fā)、舊桌椅、舊電視。
進屋之后,張校長一邊招呼我們“隨便坐”,一邊拿起墻角開水壺給我們倒水。那種開水壺,還是80年代的貨。
“這個開水壺,說明您很念舊!”我又自作聰明地說。
“呵呵,其實我很想買飲水機,可一直沒舍得!”她說。
可她為了女子高中,不惜花光工資和獎金,還曾沿街乞討般地挨家挨戶向商戶們謀求贊助,但她不舍得給自己買一個飲水機。
這樣的校長,我真想當場認她干媽!
之后,她從電視旁的塑料袋取出幾十盒藥,一一打開,朝手里倒了一把藥片。
接著,她脖子揚起,把藥片倒入嘴中,依然嘎嘣嘎嘣嚼著,就像吃糖一般。
“校長,您吃藥為啥不用水一口吞下,卻慢慢地嚼一嚼,品一品?”師姐很驚訝地問。
我也望著張校長,她吃藥的架勢也讓我印象深刻。
“這些藥片很苦,很難吃,可我偏偏要嚼著吃。我總對我的學生們說,永遠不要畏懼苦難。遇到困難,我們更應該迎頭而上,把困難踩在腳下……”她揮舞手臂,就像站在操場面對成千學生演講一般。
我和師姐立即像兩個乖咪咪的小學生,靜靜地看她演講。
張校長越說越激動,又剝一把藥片倒入嘴中嚼著:“山區(qū)女孩只有讀大學,才能擺脫貧困。一個女孩讀大學,甚至可以改變三代人命運。我身為女子高中的校長,必須拼盡全力,把孩子們送進大學。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停下來……”
她滔滔不絕,講述學生們如何刻苦讀書,如何有出息的故事。但對她自己種種付出,卻只字不提。
她說了很久,漸漸神情疲憊。這時將近午夜,我和師姐向她辭別。
出了小區(qū),我和師姐沿馬路慢慢走,誰都沒說話。心中的燭光,曾被人世間的點點污濁澆滅,但今晚又被張校長點亮。
我們走了很久,不知不覺間又走回學校門口。剛到校門口,瞅見看門老頭慌慌張張鎖著門衛(wèi)室。
我們立即湊過去。
“大爺,出了什么事?”師姐問。
“張校長出事了!”
“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不曉得,反正她被救護車拉到了醫(yī)院?!?p> 我和師姐心中一緊,跟老頭去醫(yī)院。學校在縣城郊區(qū),又將近晚上12點,馬路上沒看到一輛出租車,我們一路小跑趕往醫(yī)院。
跑了半個小時,來到縣醫(yī)院。急救室門前的走道里,七八個老師眉頭緊鎖地坐在長椅上,不時扭頭看一眼急救室的緊閉大門。
我們三人熱氣騰騰地趕到,老師們掃了一眼,又看向急救室大門。
“校長怎么樣?”老頭小聲詢問。
“正在搶救……”一個男老師眼圈微紅,用餐巾紙擦了擦厚厚的眼鏡片。
“校長得了18種病,又將近六十??伤€是每天凌晨5點到校,晚上11點才離開,嗚嗚……真是個倔脾氣……今天還去山里家訪,我說替她去,她非要親自去……結果睡覺的時候,一頭倒在地上爬不起來,才叫了救護車,嗚嗚……”一個黑黑的女老師一邊小聲哭泣,一邊埋怨似的敘說。
“老張18歲來我們這里工作,我就認識她了。她就是這樣的人……”門衛(wèi)老頭說。
老師們又一陣焦急嘆氣。
幾十分鐘過去,急救室的門依然緊閉。忽然間,來了一群女生。她們穿著紅色校服,還有幾個人手捧鮮花。
女生們跟老師打了招呼,便默然無聲,眼巴巴地盯著急救室大門。很明顯,這些女生都是張校長學校的學生。
漸漸地,又有女生陸續(xù)趕來。沒過多久,急救室門前的過道里,擠滿了女學生。她們人多,可十分安靜,都是一副焦急的樣子。
又過了很久,急救室大門突然打開。一個戴著眼鏡的老年醫(yī)生走了出來,老師們立即圍住他。
“譚醫(yī)生,校長怎么樣?”黑黑的女老師小聲詢問。
譚醫(yī)生說:“張校長已經醒來,但你們最好讓她安靜休息,不要打擾她!”譚醫(yī)生說完,轉身離開。
師生們不肯離開,依然站在樓道里靜靜等候。直到天亮,張校長請一個小護士出來,把那個黑黑的女老師請了進去。
女老師很快出來,對學生們說:“校長說了,你們必須馬上回校,好好學習。為了高考考出好成績,必須分秒必爭!”
學生們這才陸續(xù)離開,我和師姐也跟著走出醫(yī)院。為了不打擾張校長,我和師姐特意在縣城等了一天,于第三天上午十點再去醫(yī)院。
醫(yī)院門口,站著那個戴草帽、墨鏡的三輪車司機。
“你們來見張校長,想把他接到盤星永生,對不對?”他問。
我和師姐很吃驚。
“你怎么知道這些事?”我問。
“我必須知道,因為我的工作就是破壞、騷擾盤星使者的工作。剛才,我進醫(yī)院見了張校長。我告訴她,你們是瘋人院跑出來的瘋子,嘻嘻!”他得意大笑。
“可惡!你到底是誰?”我很激動,差點一拳掄過去。
“我是誰?”司機說著,開始脫外衣。似乎要露出兩坨胸肌,向我們展示堅不可摧的力量。
但是,他外衣里面還穿著一件黑衣。接著,他又開始脫褲子。
“你……你個瘋子,干什么?”師姐呵斥他。
可司機已經脫掉褲子,里面還穿著一條黑色長褲。他直起腰來,問我:“想起來了嗎?”
我頓時驚得耳垂一緊,因為眼前的司機,正是那晚在籃球場遇到的“氣度哥”,只是沒有拄著那把銀色長傘。
“你到底是誰?”我問。
“我是誰?”他說著取掉草帽和墨鏡。
剎那間,我萬分意外,差點駕崩。眼前站著的人,正是我的同班同學王子鳴。
“子鳴兄,你怎么會有那身所謂的‘盤星高科技裝備’?你又為什么到了這里?”我抓住他肩膀,以防他啟動身上的“高科技裝備”對付我。
“這是醫(yī)院,不是打架的地方?!彼崎_我的手,又說:“你有本事自己查吧。我只能告訴你,我隸屬盤星反超能組織,我唯一工作就是對付你。而且,我的月薪比你高多了,哈哈……”
“你的月薪多少?”我扶住師姐肩膀,以防王子鳴說出的數字讓我暈厥倒地,可師姐一把甩開我的臟手。
“我的月薪——10萬美金!”王子鳴說完,揚長而去。
“你……你們組織還招人嗎?”我朝他背影大喊。
師姐瞪我一眼:“賤骨頭!”
嘻嘻,其實王子鳴沒理我,看來他不想跟我做同事。
“為什么用三輪車拉我們到校門口?”我又喊。
“哦,壞人偶爾扮演好人,這很奇怪嗎?”王子鳴用背影回答我。
“三輪車還裝著菜,又是為什么?”
“因為三輪車是我偷的呀。”
“你怎么知道我們這次行動的?”
他再無回答,轉瞬間走遠。
我懷著無比復雜的心情,一邊給師姐簡述那晚相遇“氣度哥”的經過,一邊進入醫(yī)院探望張校長。
那時,病房門口有一男一女兩位老師守候,我和師姐進入病房。
張校長正在輸液,譚醫(yī)生正與她說些什么。她看見我與師姐突然闖入,臉上突然出現警惕、疑惑混雜的表情。
但很快,她朝我倆點頭微笑,接著扭頭看向譚醫(yī)生。
“張校長,你必須切出腫瘤。如果你同意,我馬上請省里專家趕過來!”譚醫(yī)生用命令口氣說。
“可是,動手術就要住院,我哪有時間住院哪!”
“老張!我勸你多少次了,讓你切除腫瘤,可你每次都抽不出時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譚醫(yī)生握住她的一只手,有些著急。
“好,好,我動手術!”
“這就對了。我馬上給省醫(yī)院打電話,請他們派專家來,你最快明天下午能動手術!”譚醫(yī)生這才松手,出門走了。
我和師姐站在病床前,看著張校長滿臉皺紋變得極其蒼白,伸出被子外的雙手皮包骨頭,真想立即把她帶到盤星治病??晌覀兘裉靵?,只想探探口風,就像打針之前的皮膚測試一樣。
她看我們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你們是不是有事跟我說呀?”
“張校長,您看過科幻小說嗎?”我問。
她點點頭。
“按照科幻小說的描寫,宇宙除了地球,還有其他星球也存在文明,甚至存在人類。您相信這些嗎?”
“你都說了,那是科幻小說。”校長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我切入正題:“科幻小說未必全是幻想。宇宙中,的確存在像地球一樣的文明。我就知道有個星球叫盤星,那里也有人類居住。盤星的科技十分發(fā)達,可以治療任何疾病。人體某個部位生病,可以直接更換那個部位。在盤星,更換身體器官就像汽車更換零部件一樣容易。所以,盤星的人可以永生?!?p> 張校長用右手抬了抬眼鏡,又露出虛弱的微笑:“你的想象力很豐富,可以試試寫科幻小說?!?p> “張校長,那個地方真的存在。如果你愿意,我們帶你去盤星治病,都是免費的,頂多一個星期能回來?!蔽艺f。
張校長的笑容頓時凝固。
也許,她想起了王子鳴的話,擔心我和師姐突然“犯病”,把她拖出醫(yī)院。
也或者,她僅僅不信我的話,因為我尖嘴猴腮、豆芽般的身材,不是特別像好人。
當時,她看著我和師姐的臉,過了1分鐘才說:“孩子,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謝謝你們陪我家訪,你們回去好好生活,以后有機會再來看我!”
這是逐客令,我和師姐只好默默退出。但是,我們還會再來,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