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著許小米站起來。
他像個木頭被我扶著,并不反抗,也沒有任何表示。
就這樣,我們一行四人緩緩朝樓下走去。
下樓的時候,許小米的步子很僵硬,似乎不會走樓梯。但我耐心指導(dǎo)他,學(xué)著我的樣子下樓梯。
好不容易從6樓走到1樓,進(jìn)入小區(qū)樓前的空曠院子里。
這時候,院子很熱鬧。一群人在跳廣場舞,一些小孩子在追逐打鬧。
“看哪,許小米出門了!”一個女人大喊大叫,恍如見到外星人。
空氣瞬間凝固。廣場舞不跳了,小孩子不打鬧了,人們伸長脖子盯著我們四人。
“他怎么出門了呢?”有人大聲詢問。
“是啊,還剃頭洗澡了呢!”
人們議論紛紛。
我生怕他們圍住我們,胡攪蠻纏不讓走,于是加快腳步穿過人群。許小米的父親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好像犯了重大過錯,根本不敢抬頭看。
很快,我們出了小區(qū),簡直有驚無險。
我聽見,廣場舞又跳起來,孩子們的打鬧聲再度傳來。天地間恢復(fù)喧嘩,一切如常。照此看來,人們不是不接受許小米,而是不接受萎靡不振、邋遢無比的許小米。
我們沿著馬路緩緩前行。
此時天已黑透,路燈閃亮,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行人紛紛,一派熱鬧氣息。
“你看生活多美好!”我扶著許小米,左手指了指馬路和夜空。
“人世間有美景,有美食,有逗趣的人,逗趣的事。只要你去發(fā)現(xiàn),就能看見許多美好事物?!蔽蚁駛€成功學(xué)導(dǎo)師鼓動許小米。
但許小米像個僵硬機(jī)器人,直挺挺地走著。他雙眼平視前方,對世間萬物無動于衷,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走不多遠(yuǎn),我們來到夜市。
此時的夜市,簡直芳香四溢、人聲鼎沸。各個攤位都坐著享受美食之人,他們使勁撕咬烤肉和串串,呼啦嘩啦吸著炒粉,大口大口喝著啤酒,扯著嗓子劃拳……一副醉生夢死的景象。
任何一個活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流出清爽的口水。
我和師姐如此,許小米的父親也是如此。但許小米似乎對美食的誘惑失去最基本的感知能力。
他的眼神空洞,遙望前方。
不知道底細(xì)的人,準(zhǔn)會以為他是一位吃過山珍海味的富翁,對這種路邊攤簡直不放在眼里呢!
我們在一個燒烤攤坐下來。
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正在燒烤羊肉。她扎著馬尾辮,頗有幾分美女神韻。見我們四人落座,馬上跑過來招呼客人。
“都有什么吃的呀?”師姐笑瞇瞇地問她。
“各種肉,各種蔬菜,還有啤酒?!瘪R尾辮姑娘回答,一邊回頭看向燒烤爐,因為上面還放著一排羊肉串。
“有豬腰子嗎?”我嚴(yán)肅地問。
“有?!?p> “各種肉各種蔬菜,每樣來四份;啤酒來一箱。中辣,少放孜然?!睅熃惴愿?。
“好!”馬尾辮姑娘聽了,很高興地跑去準(zhǔn)備。
“嗯,你們先吃,我回去拿錢?!痹S小米的父親馬上站起來。
“我請客!”師姐把他按在座位上。
許小米父親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隨我們一起等候酒菜上桌。
我特意讓許小米坐在主座。如此一來,他的眼神就能看到馬尾辮姑娘的一舉一動。
“許小米,你看那個姑娘美不美?”我故意刺激他。
許小米雙眼無神,盯著馬尾辮姑娘的方向。
“唉,他對任何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更別提姑娘。不然,他不會5年不出門?!痹S小米的父親感嘆起來。
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把一箱啤酒提到桌旁。我們開始喝啤酒,當(dāng)然也給許小米一瓶。
他并不拒絕,接過啤酒便喝。
“前幾年,我托人給小米介紹相親對象,見面的餐館都約好了,可他根本不去;我還托人給他介紹工作,他也不去。成天睡在床上,也不知為什么……”幾杯酒下肚,許小米的父親看著兒子的臉,向我們訴苦。
“他是不是遭遇過重大挫折?”師姐問。
“他從小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一直第一名。高考也考得很好,順利考上名牌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進(jìn)入一個很好的單位……一直很順利,哪有挫折?”許小米的父親想了想,又說:“工作之后,他倒常常跟我抱怨,無論自己表現(xiàn)多好,領(lǐng)導(dǎo)總對他不滿意。半年以后,他辭去工作,成天躲在臥室,四門不出。”
我與師姐對視一眼。
他剛才所說的,不就是許小米閉門不出的原因嗎?一個從小優(yōu)秀的人,突然感覺自己不夠優(yōu)秀,漸漸失去自信,接著閉門不出。這樣的事在有些人眼里不值得一提,但在有些人心中,卻是天大的事,因為跟尊嚴(yán)有關(guān)!
這時候,燒烤陸續(xù)上桌,我們?nèi)藬[開陣勢猛吃。
當(dāng)然,我們也不忘時不時遞給許小米一份。
此時的他,一切如故。我們遞給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遞給他多少,他就吃多少。雖然他依然像機(jī)器人,雙眼無神平視前方,但雙手明顯靈活許多,知道把啤酒和烤肉準(zhǔn)確送入嘴中。
漸漸地,我意識到他已經(jīng)喝了六瓶啤酒,各種燒烤至少半斤。
“燒烤好吃嗎?”我遞給他一串魷魚。
他接過魷魚一口咬住,油水順著嘴角朝下滴落。他父親見狀,充滿憐愛地用衣袖擦了擦兒子的嘴角。
我心中忽然產(chǎn)生一個邪惡念頭:灌醉許小米,讓他酒后吐真言。
于是,我連續(xù)遞給他兩瓶啤酒。
他沒有拒絕,把啤酒喝光。
奇怪的是,他臉不紅心不跳,簡直天生海量。
“許小米,酒喝了,肉吃了,我們幾個都不是外人,來跟我們說說你的故事吧!”師姐勸說許小米。
許小米打了一個飽嗝,站了起來。
我們都以為他要站起來,高聲宣講埋藏在心中的秘密。
沒想到,我們卻聽到一股清晰的水聲。接著,許小米渾身一抖,又坐回原位。就在這一刻,我們都聞到一股明顯不過的尿騷味。
他……他剛才站著小便!
我和師姐瞬間凝固,木然地望著他,又看向許小米的父親。
“實(shí)在對不住……我們回去吧。”他父親搖搖頭,扶起許小米。
我和師姐去結(jié)賬。
“這人已經(jīng)無可救藥。看他的樣子,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睅熃阏驹谖疑砼员г乖S小米。
我的心中也充滿憂慮。
“如果許小米只是精神上出了狀況,那還好辦。萬一是身體原因,我們在地球恐怕無能為力?!蔽医Y(jié)完賬,望了一眼桌上剩下的燒烤和啤酒。
“唉,好端端的一場啤酒燒烤就這樣被許小米毀掉了。”師姐望向許小米父子,感慨地說。
他們兩人正從一張張桌子中艱難穿過。許小米父親佝僂的背影,充滿無限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