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父母愛情
余水云來訪的這段時間，是她和女兒最和諧的一次相處。
也許是因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沒有人知道或者想要知道她的故事，她的顧慮和擔憂。
她只是一個千里迢迢探望女兒，考核女婿的母親。
母親回程前的前兩晚，田葉安排三個人一起放許愿燈。
夜幕籠罩，三個人的臉上連同燈籠被一起點上了微黃。
田葉說，她希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和愛人一起環(huán)游世界。喬納森許了同樣的心愿。
余水云一再確認：“一盞燈籠只能許一個愿？多許兩個會影響效果嗎？”
為了讓愿望更有效地實現(xiàn)，她在“女兒婚姻安定”“兒子早日懂事立業(yè)”“老兩口身體健康”這三個心愿糾結良久之后，選定了“身體健康”。
她堅信只要自己身子好，就能盯著兒女成家立業(yè)。
看著喬納森幫母親一起放飛燈籠的那一瞬間，田葉心里有些感動。母親那樣剛強的性子，原來也是會有柔軟的時候。
這份柔軟怕是連父親都不曾見過吧。
想到父親，田葉忍不住問母親：“媽，我爸在家該想你想瘋了吧？”
余水云仍然仰著頭看著黑色夜幕里自己許下的那點光亮，說：“他只是想我回去伺候他。以后誰再惹我生氣，我也遠走高飛，讓他再也找不到我。我也要過自由的生活。不伺候人了！”
“你舍得我爸嗎？”田葉不相信母親。
“咋舍不得，反正現(xiàn)在你和小斌都長大了。我任務完成了，誰也不怕了，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庇嗨埔酪啦簧岬乜粗岷诘奶炜?。
田葉知道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是有愛情的，不然倆人沒有結婚證的婚姻靠什么來維系？
小時候父親總會不厭其煩地跟田葉講他和母親的愛情故事。
那時候家里本來給他訂好了一門親。就有那么一天，他去鎮(zhèn)上趕集，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攤位前幫人賣鞋的美麗姑娘。
用父親的話叫不知怎么就中了邪。
回到家便跟家里吵著要退親，要去鎮(zhèn)上謀生。
父親家里非常貧困，家里兄弟姐妹七個。田葉祖母在最小的孩子剛滿三歲的時候，因不堪病痛的折磨，投河自盡了。
田葉祖父一人拉扯七個孩子。
田志遠很少提及自己的父親，因為記憶了父親對他除了打罵就是冷漠。他早早就退學做了電焊學徒，還是因為長相端正，又在學習手藝，才能勉強訂下一門親事。
可他竟然鬧著要取消親事，還要出去闖蕩。
田志遠反抗的結局就是，被趕出家，再不能踏進家門一步。
父親在那個年代能做出這樣的舉動是驚世駭俗的。
他從沒有告訴田葉，他身無分文出來后是如何獲取母親芳心的。他對自己追求愛情的這次“壯舉”唯一的遺憾是當時和他定親的姑娘一氣之下，喝了農(nóng)藥。
所幸搶救及時，后來也嫁人了，但一直被丈夫家暴，因為人盡皆知，她曾經(jīng)為了別的男人自殺。
母親從來不會提及她和父親的愛情故事。她只是不斷地強調(diào)，她只是同情他，可憐他。
田葉的印象里父親“怕”母親。小時候母親總是在沒完沒了地“罵”父親，盡管家里所有的錢都是父親掙的。
長大后，田葉從書上看到一句話：這個世上，沒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愛護老婆的男人。
她覺得用這個來解釋父親對母親的愛就比較恰當。
田葉從回憶里回過神，故意對母親說：“如果你那么累，那么不開心的話，那干脆和我爸離婚算了。你們沒有結婚證，甚至連手續(xù)都不用辦理。直接離開就行，反正我一定會支持你?！?p> “呸呸呸！”余水云干凈啐了幾口，順帶打了田葉幾下，呵斥道：“算命的還真沒算錯！你就是個白眼狼！不孝順！哪兒有子女勸父母離婚，拆散父母的？”
“你不是說我爸不好，又臟又懶，不愿意和他過了嗎？我只是說我支持你?！碧锶~故作生氣地說。
“虧你爸那么心疼你，你還想讓他打光棍！”余水云忍不住又在田葉背上拍了一巴掌說：“你爸一輩子那么辛苦，我不心疼他，誰心疼他？留他一個人可憐？那么小就沒媽了，飯都很少吃飽。我們從那么小的小屋子一直到現(xiàn)在把你們養(yǎng)大，他沒享過福??！我要走了，我不壞良心？”
“我逗你的，我知道你肯定不會離開我爸。你就是忍不住喜歡罵他，我知道你心疼他。所以以后別經(jīng)常罵我爸了?！碧锶~拉住母親的手很認真地說。
“你還管到我了？我才是你媽！”余水云把田葉的手甩開。
“媽，我也希望你和爸爸幸福。你們兩個一定要好好相處，‘打是親罵是愛’的年代早就過了。你不也希望被溫柔以待？還有請不要再把所有的錢給弟弟了，你們完全可以過很好的生活，為什么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弟弟？給自己也留一點啊！”田葉說的時候眼里掛著淚。
喬納森一直在旁邊給母女倆空間，讓她們多說會兒話。眼見情況不對，走過來，攬著田葉的肩，對著田葉的耳朵輕聲說了一句：“小葉，對媽媽說話要溫柔一點哦?！?p> “媽，我只想讓你和爸爸過得好一點。接下來的日子，為自己而活?？梢詥?？”田葉頓了好久才開口。
“余水云只是無力地擺擺手：“你還沒有生孩子，你不懂。天底下哪有不管孩子的父母？你弟弟命不好，作什么都不成，只怪我們沒有給他生個好命格。當然要有我和你爸來彌補。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余水云一時間冒起的對自由的向往，也在馳往家鄉(xiāng)的火車軌道上磨盡了。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跟孩子住了一段時間竟然也被年輕人傳染得“不著調(diào)”了。
她是真的想和孩子爸一起到處去看看，趁著身體還可以，趁著還沒有被孫輩拴住。
自己的福氣已經(jīng)在年輕的時候享受了，孩子爸呢？
車站口果然站著蓬頭垢面地孩子爸，見她出來，立馬嘿嘿傻笑著接過了行李。坐在電動車后座，熟悉了一輩子的街道讓她百感交集。這輩子只能在這里了。
家里一片狼藉，她剛進屋不顧旅途的疲勞就開始收拾。邊收拾邊罵他懶，罵他臟，他拿著冰箱里兩天前包好的餃子去廚房給她煮。喝點熱乎的湯湯水水，養(yǎng)胃。
餃子端上來的時候，余水云便放下手里的活去衛(wèi)生間洗手。仍不忘數(shù)落：“才走多久，家里就弄得像豬窩。離了我，你就活不了了！”
田志遠搓著手訕笑著說：“沒了你，我還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