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石黑奴這巨人一樣的身板,想喬裝改扮都難,這一點還真沒辦法。
“這樣吧,你也不用進城,先去幫我做其他的事情就好?!?p> “哈哈,謹遵少主之令。”
石黑奴碩大無朋的腦袋,笑起來卻給人種天真爛漫的感覺,但祖逍卻覺得這家伙不簡單,怎么好像有點故意賴上他的意思。
一行人在山中又多待了兩天,等石阿雪皮膚上的魚鱗屑褪掉一層,結(jié)出了嫩粉色的新皮,看起來不像個疬風患者了,這才出發(fā)。
有人帶路,自然順利無比地通過了澠池關口,從山中小路直接進了后趙境內(nèi)。
祖逍安排魏明帶著石黑奴先去滎陽郡探路,本想讓石阿雪也同行,但他卻大咧咧地擺擺手。
“阿妹就跟著少主吧,她手腳勤快,也能照顧一二?!?p> 祖逍知道他這是表明忠心了,便不拒絕,“也好,她的病還未痊愈,正好讓子瑜替她繼續(xù)診治?!?p> 明面上祖逍只帶了三五個人,才到洛陽城門口,便明顯感覺到氣氛異常。
門口的守衛(wèi)如狼似虎,對過往漢人的盤查十分嚴厲,對其他胡人則寬松許多,明目張膽的區(qū)別對待。
盡管后趙、前趙都是胡人國家,也同樣都歧視漢人,但后趙卻更甚三分。
在這里,人被分做了三六九等,羯人最高,被稱之為“國人”,其他南匈奴、西羌、西域、氐族、烏桓和鮮卑人等,統(tǒng)稱為“六夷”。
而漢人則處于國家最底層,被稱為“晉人”,不過即便同為漢人,依然有等級之分。
當年的老晉人,成為淪陷區(qū)的奴隸,也是生活最悲慘的一群人,他們完全被剝奪了財產(chǎn)和自由,過著比牛馬都不如的生活,還隨時有可能喪命。
但在石勒征伐期間,后來歸附的漢人塢堡主和官吏,被稱之為“新附”,與晉人區(qū)別開來,地位差不多與六夷平等。
羯人有明顯的白人特征,想冒充很困難,因此他們便偽裝成南匈奴人,唯一長相和語言上實在過不了關的王羲之,就只能說是新附的官家子弟了。
魯衡等人比他們先進城一段時間,早已為他們打點好了一切通關過所。
城門口,冒充匈奴人的祖逍等人,都順利通過,唯有王羲之被攔了下來。
兩名羯族士兵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對著他嘰哩哇啦一頓大叫,顯然是懷疑他的身份。
董昭正準備出面,石阿雪卻主動上前幫著解釋。
“這是我家少主請來的先生,乃是東梁望族?!?p> 祖逍的身份,偽裝成南匈奴某部都尉的侄子,財大氣粗,一副貴人模樣。
揚著頭很不耐煩地斥道:“進個城怎么都這么麻煩,真是浪費時間?!?p> 他的長相濃眉大眼,本就是典型的北人相貌,一身胡地華服,滿臉傲嬌,一看就是個頤指氣使慣了的主。
兩名士兵雖然是羯人,卻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得罪貴人,董昭又適時地遞上幾枚豐貨錢。
豐貨錢是石勒自稱趙王之后發(fā)行鑄造的,在后趙絕對是叮當響的硬通貨幣。
門丁收了錢財,自然不會再為難,立刻大手一揮,放王羲之過關了。
這家伙平時雖然是個毒舌,但也聰明絕頂,知道在后趙境內(nèi)不能放肆,因此大部分時候都埋頭看書,很少開口說話。
幾人住進了一所比較豪華的客棧,為了方便,直接包下了個獨門獨院。
第二天,王羲之急著要去看蔡邕的《石經(jīng)》碑文,祖逍自是不放心,便親自陪同。
司馬瑕因為是胡人外貌,并不擔心,與石阿雪一起逛街去了。
石勒是一個很矛盾的人,他自己出身貧賤,大字不識一個,而且因為早期經(jīng)歷,十分仇視漢人。
所以最開始起兵之時,打的就是反晉扶羯的名義,對漢人實行了滅絕人性的瘋狂屠殺。
永嘉之亂時,他一次性坑殺了西晉軍民二十萬,其余幾千幾萬的屠殺多如牛毛,完全就是個在人間的惡魔。
自從自立為王之后,他實行了極端種族主義政策,認為“胡”這個稱呼帶有侮辱性。
為提高“胡人”地位,石勒下令禁上說“胡”這個字,凡是帶“胡”字的東西一律改名。
比如胡餅改為“麻餅”、胡豆改為“蠶豆”,胡瓜改為“黃瓜”,胡凳改為“春凳”,胡床改為“軟榻”……
但凡有人說漏了嘴,當場格殺勿論。
祖逍對王羲之那張嘴放心不下,便只能全程陪同。
但石勒這人雖仇恨漢人,卻又十分崇尚漢人文化,不僅全盤照抄西晉朝廷制度,沿襲了九品中正制,連舉察制和孝廉制也一并恢復。
與劉曜一樣,在都城襄國設立太學,專門揀選人才來培養(yǎng)將佐子弟。
后來又設立宣文、宣教、崇儒、崇訓等十余小學,教育羯族王公大臣子弟。
為宣傳和普及儒家思想,石勒還親臨大小學,考查學生對儒家經(jīng)典的掌握程度。
手下的主要謀士,也大多數(shù)都是漢人,例如他最信賴的首席謀士張賓、光祿大夫程遐、中書令徐光、參軍樊坦、主薄程瑯等等。
正是在此種環(huán)境之下,經(jīng)過幾年的時間,洛陽的學風也恢復了許多。
祖逍不欲多事,陪著逸少觀摩了碑文,又將之拓印下來,準備帶回客棧慢慢揣摩。
回程路上,幾人緩緩而行,順便欣賞洛陽街市,原先的西晉都城,繁華落盡,到處都殘留著兵災之后的斷壁殘垣。
與長安城相比,更加殘敗不堪,只有一些主要街道,撐起了表面上的繁榮熱鬧。
城中居民盡是胡兒,看不到多少漢室衣冠,即便偶爾有幾個漢人,也是面色倉皇,畏畏縮縮。
二人心中唏噓不已,前后不過十幾年的時間,眼前的變化完全就是天翻地覆。
國破家亡,這些生活在北方的普通漢人,簡直比街頭野狗都不如。
此情此景,讓幾人心中無比沉重,只是晉室無能,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能扼腕長嘆而已。
快到客棧之時,忽然長街上沖過來一群鮮衣怒馬的羯人官家子弟。
只見他們無所顧忌地打馬狂奔,嘴里還嬉笑怒罵,對滿街百姓視若無睹。
街邊行人似是習以為常,除了紛紛倉惶躲避,并不敢發(fā)一言,可見這些人在洛陽城中勢力非凡。
祖逍等人也趕緊讓到一邊,眼見著那群人已經(jīng)奔過去了,忽然一人“咦”了一聲,長鞭一卷,毫無征兆地直接朝著王羲之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