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煙火向來是大霖最熱鬧的活動之一,半年能趕上一遭。蔣翎最愛便是煙火,每年蔣翎都是尋韓青青一同去,今天也去尋了韓青青。
可今年韓青青與陸子白夫妻二人同去,蔣翎落了單,心情懊惱。
蔣翎覺得沒有玩伴兒無聊的很,直奔相府。
從前相府常來,門衛(wèi)們也識得她,便直接放她進(jìn)去并通穿給了沈臨君。
沈臨君還是病仄仄模樣,聽得他來了,讓婢女替他在蒼白的臉上撲了些女兒家才用的嫩粉脂粉,勉強(qiáng)顯得有些氣色。他咳著被扶出屋,迎面來了蔣翎,沈臨君松開了扶著婢女的手微笑“翎……小郡主?!?p> 蔣翎嗯了一聲踮腳探頭問“許傾住哪里呀?我去看看他傷好的怎么樣了。”
沈臨君長袖之下的手掌緊握,攥的沒有血色,悠悠開口“雙兮宴許傾受了些傷,還在調(diào)養(yǎng),小郡主……”未等說完,蔣翎打斷他的話“他住哪里?快帶我去呀,我去看看他!”
“來人帶郡主去許先生住處?!?p> 蔣翎便跟著仆人去了許傾住處,她一走沈臨君立馬扶住奴仆,臉上的微笑淡了下去。猛的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厲害了眼底泛出淚光來,他望著蔣翎走過的那條路心里念著,若你喜歡許傾,我怎會不成全你。
蔣翎見到許傾的時候,他臉恢復(fù)了大半,可還是有淤血。她皺眉“誰打的你,沈臨君都不管管么?!?p> “我……”許傾張張嘴巴,蔣翎又說“你什么你,我問你呢,誰打的你?!?p> “劉家的公子,小郡主,他是劉大人的兒子……”許傾慌張讓她冷靜。
她挑眉“劉扉是吧,我去打斷他一條腿?!?p> “小郡主!”許傾連忙拉住她“小郡主別沖動,你真的動了手到時候也難逃責(zé)罰?!?p> 蔣翎低頭看著他拉著自己的手掌,感覺到隔著一層衣衫的溫?zé)嵝α似饋怼靶?,你……?dān)心我?”
這溫?zé)釥C手似的,許傾連忙松手“冒犯了郡主,草民有罪,草民有罪?!?p> “許傾,你是我護(hù)著的,除了我不可以有任何人傷你。什么劉扉,就算是沈臨君也不可以。”她對他拋了個媚眼跑了出去。
獨(dú)留呆愣在原地的許傾,臉紅的像是熟了一樣,久久沒有緩過神來,心又跳的快的不像話。
沈臨君來的時候,他剛緩過神,對著沈臨君行禮“沈公子”。
“小郡主這性格,不像盛京里的姑娘,對嗎?”沈臨君說這話的時候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出的寵溺“她和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郡主不同,性子坦然,最是直率?!?p> “小郡主真性情,許傾……許傾……也覺得小郡主很好?!痹S傾說完自覺不妥,未等開口解釋沈臨君搖搖頭“無礙,不過是你心里話罷了?!?p> 沈臨君慢慢的彎腰坐下來,伸出白皙手指點(diǎn)點(diǎn)桌面“你也坐?!?p> 許傾端正坐下替沈臨君倒了杯熱茶,他捧起熱茶抿了一口“許傾,還記得你是怎么成為父親的門生嗎?”
“記得,家鄉(xiāng)受災(zāi)流落盛京外,多虧公子的救助才沒讓我和母親餓死。后母親去世,又是公子幫我厚葬,又將我引入相爺門中。公子對許傾的大恩大德,許傾這輩子都不能忘?!痹S傾說的真情實感,并無半分虛假“所以許傾一定會考取功名,日后朝堂之上必聽從公子驅(qū)策。”
“許傾,可我這次不想讓你科舉。讓你娶小郡主,你能做到嗎?”沈臨君望著他驚訝的面容繼續(xù)說“這輩子不娶他人,只愛她一人,視她如命。只要你應(yīng)下此諾,無論大霖如何動蕩,我是生是死都保下你們二人衣食錦安。你可應(yīng)?”
許傾還處于震驚之中,他想考取功名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一展宏圖,自己的報負(fù)也在此。十年寒窗苦讀,觸手可及的榜上有名,此刻讓他為蔣翎放棄,他又怎能不震驚。
沈臨君盯著他,目光不似從前和善,非要要出一個答案和承諾來。
許傾想了很久,問“為什么?”
沈臨君不答,只追問“你應(yīng)與不應(yīng)?”
一貫溫潤如玉的沈臨君何以成為世家子弟之首,難道憑的就是一副好脾氣?他是丞相之子,該耍的手段哪一個他不得心應(yīng)手。
他若不應(yīng),沈臨君會用千百種手段手段讓他應(yīng)下。如此詢問,不過是想替蔣翎求一個心甘情愿。
許傾應(yīng)了,應(yīng)了一個他一生中最為后悔的決定。
他喜歡蔣翎,在那個球砸在他頭上蔣翎那派緊張模樣的一刻,他就喜歡??缮矸萏觳畹貏e,哪里敢妄想。此刻沈臨君成全他美夢,他本該求之不得。
他該大喜,為何失落悵然?許傾自我說服,自己一介伶仃草民只能依靠相府,他又有什么資格拒絕。
許傾對著沈臨君離去的背影跪倒在地,行大禮謝十幾年他的恩情,許傾暗自許諾,這一生只要蔣翎還喜歡自己,定不辜負(fù)她。
這夜格外漫長,整個相府忙的亂作一團(tuán),尤以沈臨君的庭院最甚。一盆一盆被染紅的水端出,來回的大夫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喃喃念著“沈公子一口氣熬到現(xiàn)在,這怎么突然一口氣就松了下來,難辦,難辦??!”
沈臨君躺在床上任憑奴婢擦拭他嘴中涌出的鮮血,手心緊緊攥著雙魚玉佩不甘的流出一滴淚。他鼻子也開始流血,眼睛也漸漸看不清楚,另一只手緊緊拉住奴婢的衣袖費(fèi)力道“我要見父親?!?p> 奴婢連忙喊著人通傳,待到沈父趕來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
沈父一頭白發(fā),本來炯炯有神的雙目此刻滿是疲憊,他顫抖著身體坐到床邊,張了張嘴卻未說出話來。
“父親,我……求你,我的死訊兩日后再傳好不好?”沈臨君說話時額頭青筋暴起,已然用了最后的力氣,整個人的面容猙獰,看不出從前翩翩公子模樣。
兩日,兩日就好,兩日蔣翎看完了煙火。
“父親……答應(yīng)……我……”他又涌出一大口鮮血,全染紅了他的半張臉頰。
終聽得沈父應(yīng)下“好?!?p> 得到了這句回答他這才滿足合上了眼睛,嘴角帶笑,心滿意足的再無遺憾。
阿翎,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會有一場最盛大的煙火,因為……那是我最后留給你從未說出口最后的愛意。
“君兒……”沈父哽咽,悲痛攬住兒子在懷里,嚎啕大哭。一生縱橫如他,卻親手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兒子,他這一生無愧天地。只愧沈臨君。
蔣翎剛?cè)胍贡阕谑釆y臺前發(fā)愣,盯著手里碎裂的雙魚玉佩。在去尋劉扉的路上,她心突然發(fā)慌,咚的一聲摔在地上,鐺的一聲清脆碎裂聲,藏在腰間的雙魚玉佩已經(jīng)一分為二。
她嘆了口氣嘟起嘴“怎么就這么碎了呢?”
栗王爺看女兒房中還未熄滅燭火,便帶著白日里媒婆送來的提親名單來尋,直接推門就進(jìn)去了,自顧自的坐在桌邊,湊近燭火照著名單笑道“幸好你還是個郡主,雖然名聲不好,可提親的人還是很多。來,和父王一起看看有沒有相中的?!崩跬鯛斖耆珱]注意到女兒情緒不高,自言自語“劉扉,怎么又有這個小子,都拒絕好幾次了還鍥而不舍。封北展,不行,這一家子人品不好。韓青禹?這是不是韓家那個小兒子,青青的二哥?韓家也生了結(jié)親的心思,寶貝女兒,你快來看看,韓青禹怎么樣?”
蔣翎擺擺手“不好,不好,他肯定是被他母親逼著求親的。怪不得前幾日遇見我都繞道走,還和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p> 栗王爺疑惑“嗯?說什么了?”
“她說,不會屈服您和他母親的逼迫的?!笔Y翎無奈搖頭“我還看不上他呢。”
栗王爺拍桌“好小子,我還沒說看不上他呢,倒是先和你說這些。這韓青禹不行,去掉去掉?!?p> “這個呢?御史中丞的大兒子,嫡系?!?p> “不要,我都好幾次碰見他去見花魁了?!?p> “那不行,品行不端?!崩跬鯛斣捳f完突然意識到不對“你怎么碰到他的?”
“……”蔣翎嘿嘿一笑“父王……我錯了。”
栗王爺抄起桌上的大茶壺追著蔣翎滿院子跑,邊跑邊說“你個姑娘家,怎么什么地方都去!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父女倆鬧騰了一陣,就著臺階坐下,栗王爺呼呼大喘“這不行,那不行。人家青青都成親幾個月了,你連個合適的都沒有。我的寶貝女兒,你到底想要什么樣的?”
“我喜歡就可以么?!笔Y翎認(rèn)真問。
“那當(dāng)然,其實父王不在乎出身,得找一個信得過的,你喜歡也喜歡你的。就像我和你母親一樣?!闭f起自己的妻子栗王爺眼中滿滿愛意“她就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女子,除了她這輩子我誰都不要??上?,可惜……”栗王爺說著說著像是落下淚來。
“蔣賢,我是死了嗎?提起我哭什么!”嘹亮的聲音震耳,蔣母雙手叉腰一臉不悅,走到父女倆面前劈頭蓋臉一頓罵,兩個紛紛低下頭“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面念念叨叨,都回去睡!”
“好好好,”栗王爺點(diǎn)頭哈腰跟著妻子向外走,王妃邊走邊回頭說“你也別在外面坐著了,外面涼,生病了可沒人伺候你?!?p> 在外人面前嬌縱,可在母親面前蔣翎沒了脾氣,托著頭望著天空的明月,為什么一定要成親呢?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還不如一輩子一個人活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