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會?”白衡坐在書桌前,側(cè)身看向張子河,表情有點喜出望外。
白衡來到這里已經(jīng)過去幾月,張子河得知白衡只知道家人樣貌卻不知道名字,想著這半朽的身子都快入土了,如何經(jīng)得起千里尋親這般折騰,索性將白衡收養(yǎng),邊教知識邊學(xué)技巧也不耽誤自己生計,讓白衡獨立自己去闖蕩,自己膝下無子女,也算了卻自己一樁心愿。
“嗯,那是在離這不遠的一座山上?!睆堊雍釉诎缀馍砗蟊P點著書籍。
白衡跳下椅子離開書桌對張子河興沖沖言道:“子河叔,我要去!”
張子河回過頭看了看滿眼放光的白衡故作驚訝的問:“當(dāng)真?”
“當(dāng)真!”白衡來到這后每天晨起都與張子河去湖面捕魚,到了午時便與樵青和漁童學(xué)做菜,然后休憩一會,等聽到張子河呼喊便醒來在書房學(xué)當(dāng)?shù)貧v史,到了傍晚便與張子河搬出茶桌與椅凳在門前林中賞月乘涼,有時無月,兩人便會享著微風(fēng),神游幾個時辰。日子過的平平淡淡,所以白衡才回答的如此急切。
張子河似笑非笑的回答道:“不急,茶會在一個月以后,昨兒我收到一個子輩的物什,是山腳老陳頭大兒子送來的”張子河在書架旁的柜間取出一個圓筒狀的容器。
白衡走過去細細打量:容器兩邊用檀木密封,檀木上有幾個轉(zhuǎn)盤應(yīng)是機關(guān),中間似乎是白色的琉璃打造,從外面來看完全看不透里面裝的何物。
“這……這是什么……”白衡好奇問道。
“嗯……這是那個子輩的隨身物,是他祖輩傳下的,我與他并非直系所以具體之處也不得而知?!睆堊雍觽?cè)過身將容器塞在白衡懷里,白衡下意識緊緊抱住容器,愣愣的看著張子河。
“他應(yīng)該到了汶水縣了,你去迎他一迎,拿上這個從白萍碼頭打船去柳煙村,在村口前的浮月橋那迎他,那是他的必經(jīng)之路,錢財,你應(yīng)該自己準備?!睆堊雍愚逻@句話后,頭也沒回離開了。
白衡倚在門口看著張子河的背影一步一頓的漸漸消失在山林間,不由想到自己的父親,小城里父親離去的背影也是這樣漸行漸遠……
白衡郁郁的回到書桌前坐著心中嘀咕著:“賺錢……賺錢……”不一會兒便趴在書桌前苦悶道:“賺錢好難?。?!”
山腳下……
“張叔,白衡才八歲,這樣是不是太早了點?!睗O童站在船頭整理著漁網(wǎng)。
張子河看著白茫的江面微微笑道:“早嗎?我八歲已經(jīng)可以獨身游首城了?!?p> “張叔,他哪能和你比呀,您年少才名誰人不識呀!”樵青邊準備茶點捂笑道。
“呦!你們可別太小瞧這孩子,他的才智和心智已經(jīng)超過很多人了,若細細雕琢打磨必成大器!”說罷張子河戴上斗笠穿上厚絨靴,盤腿坐立在船頭:“好了,出發(fā)!”
樵青與漁童相視一笑不再言語,兩人劃起船槳,江面的一朵朵白萍花恭恭敬敬的向兩旁散去,留下一道細長的水痕,蒹葭拂拂,微風(fēng)曛曛,白茫的江霧遮住了小船的影子,而小船的影子卻也倒映在一顆顆晶瑩的露水之中,一只白鷺扇著白羽掠過江面,倏忽而逝。
汶水縣外……
一位背著行囊的布衣少年在鄉(xiāng)村泥路間行走,身后還跟著一位個子小小的女孩,少年不時停下回望,女孩只是停下直愣愣的看著少年。
這樣持續(xù)了許久……
少年終于走到女孩跟前問道:“你跟著我干什么,我只是看你流落街頭可憐才給你一個白包包(白面饅頭),但這并不代表我會養(yǎng)你!”少年語氣越來越冷漠,但女孩像是沒有感情一樣,面無表情的用那清澈的眸子盯著少年,少年氣得又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趕路,依舊是他走一步女孩跟一步,他翻過一座山,女孩也翻過一座山,他停下,女孩也駐足……
少年在路上想方設(shè)法的想擺脫這個女孩,他看見地上爬過一只千足蟲(馬陸),于是從路邊折過一根樹枝,讓蟲子爬上樹枝,再將樹枝遞到女孩面前,意料中她應(yīng)張皇失措的逃跑,可女孩看了看蟲子又看了看少年,接下來竟張嘴將蟲子含入口中,看著女孩口中沒入半條千足蟲,少年表情慢慢復(fù)雜起來,眉頭擰成了一股麻繩……隨后便將女孩口扒開,將蟲子扯了出來扔到旁邊的草叢里。
少年低頭看著女孩幾乎全是泥濘的臉,身上的白袍也被染成了土黃色,頭發(fā)因泥土而打結(jié)到一起,活生生的一個乞丐模樣……
“不僅腦袋不好還是個啞巴……”少年用大拇指刮了刮女孩雙頰上的泥濘:“等到了我叔那再給你想辦法,我叫孫尺山,你想來也沒名字”孫尺山抬頭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女孩淡淡道:“你以后就叫阿黃吧”話剛說完女孩便冷不丁的給了孫尺山一個耳光。
“???”孫尺山被突如其來的巴掌扇的愣在原地。
“浮靈……浮靈!”女孩稚嫩的聲音不服氣的念道。
“浮靈……”孫尺山跟著念完后,一手捂著臉一手牽著浮靈走向了下一座高山。
日已過半,午時漁童回到家發(fā)現(xiàn)白衡不在家慌慌張張的和張子河報告。
“哎呀,你緊張什么,不在屋才正常,他準是想好法子行動去了,你們先把這兩吊魚煮了,我下山去辦點事?!睆堊雍舆f過魚,將斗笠掛在墻上脫掉厚絨靴進了書房。
漁童無奈的看了樵青一眼。
“行啦童哥,張叔他一定有思量,我們就不要瞎操心了,走,煮魚去!”樵青一席話讓漁童展開心扉:“走,煮魚!”兩人說笑著進入了廚房。
兩人忙活了半個時辰,飯菜做好了,而張子河早已不見了蹤影。
“叔叔,這個您收嗎?”白衡捧著一籃子“草藥”在藥店問著掌柜。
“這……”掌柜拿“草藥”打量了半天,自己山羊胡都要摸的發(fā)光了,他看了看白衡,白衡天真無邪的雙眸正盯著自己,他避開目光轉(zhuǎn)身用袖子輕輕拭去了額頭的汗水。
掌柜頓了頓突然眼前一亮:“白衡啊,這‘草藥’挺值錢的,只不過這味藥還要配上葛根才值錢,你等下我給你取本書”掌柜走到柜旁,從一小抽屜里取出一塊黑色的石板,緩緩遞給白衡看。
白衡接過石板,石板質(zhì)地極好,表面光滑反光,上面用白痕刻畫一種植物,長而粗,有葉,伏于山石之上。
“這,就是葛根,山上很常見的,你若把他取來,我便給你這個數(shù)”掌柜伸了伸三根手指頭。
白衡喜出望外,快速掃了幾眼石板上的“葛根”便跑出門口。
掌柜探出頭見白衡跑遠,立馬關(guān)上門面,進到后房。
“子河兄,你這樣是何必呢”掌柜倒了兩杯茶,遞過一盞給茶桌旁坐著的的張子河。
張子河悠悠的開口:“非父母何來父母之心呢~”
“好啊,你損我,等白衡回來,我便將此事告與他”掌柜手指指著張子河佯怒道。
“別,別,別”張子連忙擺手從椅上站起“咱們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這點小忙計較啥?!?p> “得,但是我告訴你,這白衡畢竟不是你親生的,下次再拿一堆雜草過來賣我可直接趕走了?!闭乒褡鲃輷]了揮袖。
“行,行,行都依你?!睆堊雍訚M臉賠笑安撫后又坐下,押了一口茶品味。
“嗯?這不是我半年前送你的茶嗎?還有存貨吶~”張子河戲謔道。
掌柜扭了扭身子不情愿的在張子河旁邊落座:“此茶是真好,色明,味香,沸水泡之,煥如積雪,曄若春敷,緩入于口,待玉水回甘,此味堪比瓊漿,乃是茶中極品啊”
張子河抬了抬眼:“這茶還不是極好的。”
“哦?子河兄請說道說道。”掌柜眼睛發(fā)亮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張子河。
張子河狡黠的眼光一現(xiàn),掌柜就知道這事不簡單:“半年前,你送我這茶我給你租了一年的船,現(xiàn)在你又想干嘛?!?p> 張子河起身在掌柜身旁轉(zhuǎn)了轉(zhuǎn):“不久我的遠房侄子就要回來了,我讓白衡去迎他,并且準備讓他帶白衡去茅然山的茶會,我那侄子雖年長白衡幾歲,但思想?yún)s異于常人,我還是不放心,希望你能給幾個幫手在暗中保護白衡……”
“……你要物件還好使,你要人……不干不干”掌柜別過臉連連擺手。
張子河乘勝追擊道:“我與那茶會的主持者是相識,你應(yīng)該聽過那人的名號吧?!?p> 掌柜漫不經(jīng)心的聽著子河的話心中不以為然:“什么名號,誰說喝茶還有名號的……”突然掌柜骨瘦如柴的身軀猛的一怔,下一刻掌柜幾乎要跳起,結(jié)果被張子河提前按了下去,掌柜轉(zhuǎn)過身看著張子河哆哆嗦嗦的言道:“莫……莫非是……陸……陸?zhàn)???p> “沒錯,就是那個專心研茶的陸?zhàn)?,就是那個眾所周知被上贊其茶藝‘千載妙手誰堪贊,世無二品唯骨清(陸?zhàn)ㄗ蕴柟乔逖攀?’的陸?zhàn)ā!睆堊雍用空f一個字掌柜的心便悸動一分。
待掌柜心中平復(fù),張子河便拿開了按在他肩頭的手掌。
“那……那為什么你不親自去……”掌柜拭了拭冷汗。
“這是天賜的時機,如果白衡能領(lǐng)悟到茶會真正的意義,那將是他一生最大的財富,我已半朽之軀,不久終會成為一抔黃土,白衡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我希望他不要成為我這樣的人,我更希望他能看到我所希望的時代”張子河的語重心長也許只有他自己能理解。
“雖然……我不懂,但……忙我一定幫,只是那茶會上的茶……”掌柜喏喏道。
“放心!給你帶來!”張子河笑著回答。
兩人的洽談聲漸漸融在青山綠水間,天邊飛來幾只鴻雁,落入了山林之中,集市的喧囂一直持續(xù)到傍晚……
三天后……
夜色沉沉,伴著幾許微涼落在林間,在一木屋前,一老一少躺在臥椅(可以仰躺乘涼的椅子)上,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木桌,桌上放著燈籠與茶具,不知為何白衡感覺今夜格外安靜。
就這樣,兩人安靜的享受著林間的寧靜,任風(fēng)拂面,任天暗沉,燈籠里的蠟燭微微閃爍,樹葉的婆娑聲也越來越大,張子河率先開口了。
“你知道今晚為什么這么安靜嗎?”
白衡閉著眼,輕輕的搖了搖頭。
“因為夏生又回到了土中,等待著下一年的夏季的到來。”
白衡喃喃道:“夏生……和我們那叫‘蟬’的生物差不多”
張子河擺過頭看著白衡,在張子河眼中,白衡是擁有一顆澄澈的文人之心的孩童,但現(xiàn)在的他太過稚嫩,不知道未來能否經(jīng)過這塵世的洗禮,想到這張子河擺回頭繼續(xù)問道:“你認為夏生在土中蟄伏只為夏季而鳴叫,是否值得呢?”
白衡微微皺眉,實在想不通張叔為什么問這樣深刻的問題。
張子河又繼續(xù)問道:“人們只在夏季聽到它們鳴叫的時候才會注意到夏生,一旦它們潛入地中,如果不是喜愛它們的,就無法去知道它,這樣的蟄伏如果不是夏生又難做到,倘若你是夏生你能忍受這些嗎?”
白衡想了想緩緩?fù)鲁鰞勺郑骸安荒堋?p> 張子河又問:“如果你經(jīng)歷了夏生之前的蟄伏,到了夏季你能忍著不鳴叫嗎?”
白衡隨即便答:“我寧愿不鳴叫,也不愿讓人們覺得我吵鬧?!?p> “那如果世上沒有半點聲音了,你會一直不鳴叫嗎?”
“如果我有發(fā)聲的能力,我不會讓這世界沒有一點聲音?!?p> 張子河笑了笑:“我經(jīng)歷了許多個夏天,當(dāng)?shù)谝淮温牭较纳镍Q叫時,我覺得吵鬧,過了一年后再聽依舊如此,但過了幾十年便習(xí)以為常,聽到夏生鳴叫就感覺夏天似乎就該是這般,它不叫了的時候,反而卻厭惡這夏天寧靜的過分,和你說的一樣,它們不會一直鳴叫也不會一直不鳴叫,正因它們適時而鳴才能長久的生存下去,世事也應(yīng)該如此?!?p> 白衡睜開眼望著黑黝的天空若有所思。
“夏生眠,秋虎醒,秋季的肅殺之氣如同猛虎,之后要注意保溫,不要讓自己的身子沾上寒氣,否則容易落下病根,把椅子收收吧,要等待來年夏生出來時才能在夜間乘涼了”張子河大喝一聲,喚來了半睡半醒的樵青漁童,子河與白衡扛著臥椅,漁童夫婦抬著茶桌步入了木屋中,收拾片刻,四人便回屋內(nèi)休息。
“張叔,我錢攢的差不多了,明天應(yīng)該可以出去了?!卑缀獯蛄藗€哈欠,這些天弄葛根可費了不少力氣。
張子河只是提醒白衡明天注意安全便躺下入眠了。
白衡也未多言回到房內(nèi)蓋上小被子馬上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長夜漫漫,張子河的憂心直到半夜才得以釋然。
張子河所居之山名為丹陽,深聳入云天,山后是一方山脈,山前是萬千溪流,丹陽山山頂為禁地,乃是代代丹陽人口口相傳。據(jù)說那里住著一位神,每每有人想一探究竟,距離數(shù)百步時便胸悶頭昏,兩眼發(fā)黑四肢癱軟,輕則滾落至山腰半身不遂,重則立刻躺地久之化為白骨,所以山頂周周已是白骨成林,山腰處座落著人家,山腳下往前幾百米,便是各處百工,游商匯集之處,再往前就是白萍渡口,大大小小的船只??恐帲檀瑵O船交織雜錯,總之就是喧囂一片,在吵雜聲中一個身著素衣黑靴,肩挎粗布包裹的小小身影穿梭在人群里。
“賣糖串~,又大又甜的糖串,不甜不收錢~”
“唔唔~我牙齒都甜掉啦?!?p> “你看我這布帛,絲滑若玉肌,手感一流,用它做被子保證和抱著媳婦一樣!”
“瞧不起誰呢?俺有媳婦,而且她天天和俺睡,不需要,去去去?!?p> “我家茶餅可是茅然山的,絕對精品,你應(yīng)該聽說不久后茅然山要舉辦茶會吧,我就是從那來推廣的,另外告訴你們,舉辦人可是陸……”
“那可得嘗嘗?!?p> “咱家打造的鐵具耐磨性能好,不像別處鐵具沒用幾下就彎斷,認準大力品牌,世上只此一家,今天十九套農(nóng)具免費送,先到先得!”
“給俺一套!”
“俺也要!”
“且看那丹陽勇士氣壯如牛,身型似虎,額上青筋暴凸,眼瞪如銀鈴,背彎如弓,雙腿蜷曲似螳螂,蓄勢待發(fā),只聽大喝一聲!”
眾人:“何了?”
“那喝聲震天動地,勇士腳踏山峰咚——咚——咚,向崖邊沖過去,只見他一躍數(shù)百尺,若騰蛇奔天慧星襲日,丹陽峰上的百姓每人都驚的合不攏嘴,眼看就要碰到青女峰頂結(jié)果咻——咻——咻,由于體型龐大一下子滑落下去砸在石上一命嗚呼落下深澗~”
眾人:“惜哉!”
白衡擠了半天總算是從鬧市中出來,白萍渡口就在眼前,白衡攥緊了包裹,今天的天空格外朗闊,陽光也很溫柔,一只白鷺輕靈的停在船的桅桿上,用嘴清理著羽毛間的雜物。
渡口前人影兩三,但服飾華麗,飾戴金玉,想必是海外商人。
白衡左看右看終在大船空隙處瞧見了一位身材枯干,骨瘦嶙峋的客船船夫。
“爺爺您好,我要去柳煙村,煩您捎一段?!卑缀膺f給船夫一些“杫”(錢幣)
“上船吧,孩子”老船夫和藹的笑著,不問人何來,只送人應(yīng)去,隨性自然。
渡口邊的白萍花依然奪目,它們潔白無瑕,隨波輕曳,舞動著身子目送少年離去。
而少年身后幾個人影的目光同時望向了白衡的背影。
離汶水縣不遠的一座山丘上……
“聽好了,以后我給你吃的你才能吃,懂了沒?”孫尺山手抵著浮靈的小腦袋滿眼嫌棄。
“嗯嗯……”浮靈點了點頭,又興奮的圍在孫尺山旁蹦蹦跳跳。
孫尺山神情凝重的看向前方,千條溪流蜿蜒曲折,環(huán)抱著一塊又一塊山丘與陸路,它們的尾端匯聚在一處,那便是汶水地界,傳說中兩大山峰交合之處,也是自己祖輩曾生活的地方。
浮靈的無憂無慮倒讓孫尺山羨慕不已,他癡癡的看著浮靈,那孩童般無邪的笑容總能讓自己充滿希望,他整理了下行囊隨后與浮靈共同步向汶水。
汶水縣內(nèi)
張子河正在書房寫信。
“闊別十載,吾如柔絮飄泊江湖半生,不知君可如意,今忽聞君之名姓,乃知君茶道大成,特書信一封以表喜悅之情。與君朝堂一面之交,茶歡暢談,曾共許以知己,嘆官場暗潮洶涌,吾獨身暗退,寄情山河湖泊,只待天下清明。今君茶道已成,吾喜為天下良引,然悲乎,吾已朽木之軀且《玄真》未畢,勞神傷感,恐不見茶道大行,心猶甚痛。雖冥冥終日,而有一事可喜,前日吾得一子,名曰白衡,年方八歲,其文心澄澈,識事物,明其理,吾愛之,生栽培之意,吾念其年幼,需仁兄循循善誘之,故月余后此子攜請柬與吾侄尺山代我向茅然拜會,還望仁兄不嗇賜教。子河手書。”
寫罷張子河將竹簡放入布囊,外面掛上木條,寫上“茅然山山巔鳳仙臺茶癡收”
“漁童”張子河一聲傳喚,漁童放下柴火趕到張子河身旁。
“將此信送往山腳下老陳頭大兒子的野客(送信或貨物的驛站)那”張子河才遞過書簡,漁童便跑沒影了。
張子河看著窗外的竹林喃喃喃自語:“葉抵不住風(fēng)的長情,這世間啊也抵不住道的盛行?!?p> 天邊鴻雁漸落,棲入山林。
“山的那邊紅花開~我游河去將那花兒采~瞧見妹妹她坐舟上,手捧紅花悅君來~悅君來~”老船夫的聲音在青山中回蕩,船上的白衡原本安安靜靜的在看本地的《山水志》不料被老船夫這一嗓子逗笑了。
“爺爺,這歌好年輕??!”
“咋個,是誰說老了不能唱情歌,有人還未老先衰呢,小娃娃你可別做這樣的人。”老船夫率真的回答反而讓因為歌與人的不搭而笑的白衡陷入了尷尬。
白衡又一想,自己剛才好像和元叔一樣愛管閑事,想到這,白衡腦海里馬上浮現(xiàn)元叔那蒼桑的面容,和走馬燈一樣不停的轉(zhuǎn)啊轉(zhuǎn),隨及抿嘴一笑繼續(xù)低頭看書。
老船夫繼續(xù)吟唱:“山上紅花水中開~嬌羞妹妹把頭擺~直呼我是山中獸,偏要學(xué)人把花采~把花采~”
白衡在舟上尷尬的書都要翻爛了,誰知一瞥便看到了《山水志》中記載了這首歌,下面還有幾句是“莫道漁樵山中獸,青山難鎖煙波人。玉顏向陽憐人采,故攜紅日踏河來。”
白衡疑惑的問船夫:“爺爺,我在書上看到這歌還有四句為什么不唱呢?”
“那四句啊,是別個添上去的,文鄒鄒的,我們不唱,也唱不出來?!?p> “那爺爺,您知道是誰添上去的嗎?”
老船夫仔細的回想:“記不清,十幾年前的東西了,好像是一個姓張的文人寫的”
“哦~謝謝爺爺”白衡輕聲應(yīng)道,心中早已認定這就是張叔寫的,沒想到被歌中女子嫌棄,還要寫詩懟回去,真是小孩子脾氣。
白衡看著周周白茫茫一片,不禁想起胡子長毛他們,所幸自己在這個世界找到了依靠,不至于時時刻刻想念,以前與張叔在夜間乘涼時腦中總是浮現(xiàn)胡子與自己分開時的面容,不過胡子叔叔見多識廣,自己都能在這個世界存活何況他呢,想到這,白衡便不再回憶了,而是著手眼前的任務(wù)。
白衡看著《山河志》上記載的人口尋找起來
“牛大力,祖籍丹陽
牛小力,祖籍丹陽
袁客峰,祖籍丹陽
于秋娘,祖籍青女
張子河,祖籍金樺
孫尺山,祖籍青女,孫乾之后”
“這個孫尺山,偏偏有個孫乾之后的標簽,那孫乾又是誰呢?”白衡開始往后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面。
“陽,祖籍丹陽,丹陽二代君王
楓,祖籍丹陽,丹陽三代君王
槿,祖籍丹陽,丹陽四代君王
金烠臣,祖籍丹陽,丹陽大臣
步失澗,祖籍青女,青女五代君王
孫乾,祖籍丹陽,善機巧,通術(shù)法,為丹陽不容,后投奔青女”
白衡白了書一眼,這么寫和沒寫有什么區(qū)別,白衡左翻右看才發(fā)現(xiàn)有兩頁粘在一起,便煩躁的將書扔向一邊,躺在船上深吸一口氣看著天空:“你就不能給我點啟示嘛。”白衡閉了眼想小憩一會。感受著江面的涼意與山的清幽,甚至臉上都有些濕潤了。
過了一會,白衡猛直起身來抬頭看天:“這就是啟示嗎???”
一時間風(fēng)槍雨箭夾雜洪濤之勢齊刷刷的從天而降,老船夫早已換上蓑衣,白衡則狼狽的揀好書籍,躲進小艙內(nèi)避雨。
“離我遠點行么?!睂O尺山半蹲的撐著還未搭完的帳篷,浮靈則一個勁往孫尺山懷里鉆。
“怕……”浮靈在孫尺山懷里哽咽的說道。
“……”
兩人就這樣在帳篷里依靠著,直至雨聲漸漸消逝。
茅然山鳳仙臺臺前
“咚咚咚……咚咚咚”在淅瀝瀝的細雨聲中傳來一陣扣門聲。
只聽“吱呀”一聲,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一位斗頂竹笠,身著紫裳腰佩纓紅流蘇的男子與來人打了個照面。
“茶癡信到,請交予信物?!贝忠虏悸牡娜讼虬咨涯凶舆f過一布囊。
紫裳男子接過后,端詳片刻后言道:“稍侯”便轉(zhuǎn)身在袖中摸索。
被青色毛竹包裹住的風(fēng)仙臺處于茅然山山巔,此時細雨綿綿,綠意與禪意則更加顯著,雨打青葉,葉紛飛飄轉(zhuǎn)而落,如同一個飄泊一生的劍客,在驟雨里迎來自己最終的歸宿。
“給”紫裳男子遞給來人一個錦囊,來人接過后便迅速沒入了竹林間,沉悶聲之后朱紅色的觀門也緊緊的關(guān)閉,一切又回歸自然之中。
野客內(nèi)……
“小六,把碗洗了,哥幾個去送信,回來給你帶烤鴨!”幾個中年男子向門內(nèi)的少年揮揮手。
少年未應(yīng),只是自顧自的收拾著餐具,少年頭發(fā)如同枯死的樹根盤繞在頭上,眼神被頭發(fā)遮住黯淡無光,下頜胡子拉碴,手上腿上都是干重活留下的於青,少年將餐具收拾好后便往廚房走去只給中年男子們留下一個背影。
中年男子中一個瘦瘦高高滿臉麻子的人對一個壯實的兄弟耳語道:“云哥,這小六指定是腦袋有毛病才會在這待下去?!?p> 被稱作云哥的男子,一身橫練的肌肉突然緊繃拎住瘦瘦高高的人的衣領(lǐng):“麻子,以后再說小六的壞話,我讓你全身都是麻子。”
“……云哥,至于嗎?小六只不過是我們在山上撿到的孤兒,況且他十六七八的,有手有腳的何必來這受氣。”麻子不服氣的爭辯。
“行了行了,孤兒怎么了,云哥和我們哪個不是孤兒,云哥救了他還把他推薦給老板才讓他有了活路,這點活都干不了,還怎么活?”一個子小小臉頰兩旁邊掛著兩團肉肉的男子勸解道。
麻子意識到自己說了氣話,眉眼向旁瞥去,云哥也松開麻子的衣領(lǐng),平靜了一會:“對不起麻子,剛才是我過激了,只是小六和我小時候很像……”
麻子努力想憋出一個微笑,結(jié)果弄的一個皮笑肉不笑:“沒事,云哥,肉團說的對,我們都是孤兒,我也不應(yīng)該這么說小六,我只是覺得老板的任務(wù)太過沉重,擔(dān)心小六會承受不住……”
“這不就行了嘛,都是為了小六好,以后我們對小六好不就行了”肉團傻呵呵笑道。
“對,今天給小六買個大烤鴨!”
“哎,我聽說那個叫李德什么的烤鴨不錯,又香又嫩,那皮層層剝開才叫一個絕”
“行了,你別說了,肉團都流口水了,至少得送完信不是?”
“聽云哥的”兩人異口同聲回應(yīng)。
三人的背影緩緩的消逝在雨聲中。
離汶水縣千里之外的一座繁華城鎮(zhèn)里,兩個人影一前一后的走著。
“胡頭兒,天這么熱,咱們歇歇吧”走在后面的人呼吸急促,說話也顯得有些吃力。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跓足,抬頭看了看周圍:“那有個小酒館,去解解渴吧。”
雖已入秋,但這座名叫“夜楓”的城鎮(zhèn),白天總是被陽光溫暖,沒有絲毫涼意。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奇妙的是人們眼中從未有過他人的影子,都是獨自穿梭于人群之中。
“得令!”
巷間總是飄著香味,而這城鎮(zhèn)就如同不會凋零的花,而決定著花期的,便是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人們。
看著人們不停歇的行走,胡子不止一次感到生命的脈動,那種感覺一次又一次敲打著自己那顆未曾被甘霖滋潤的枯寂的心,讓他去向往“生”的力量。
“胡頭兒,你想啥呢”一身材矮小,兩魚目凸出,口中鮑牙外翻出唇的男子詢問。
“嗯……”胡子并未回答,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而他心中的思量又如何與外人說道。
“二位,酒來了,還有這是本店特贈的牛肉干,望二位‘四方’大人多多照著咱們小店,祝二位大人,龍馬精神,萬事吉祥!”小二說罷又笑呵呵的進了店里。
毛松(胡子手下)看了看小二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上司”無奈的嘆了嘆氣,隨后悶下一碗酒。
在毛松看來,這個兩月前剛來的新人變成自己的上司,完全就是天方夜潭,兩月前自己和同伴還取笑他是一個外鄉(xiāng)人,要在這混得跟著自己,可沒想到這人頭腦靈光,身手也不錯,夜楓城半年積累下來的案子,他愣是幾十天就全干完了,個人能力出眾自己也就認了,但這貨還特有神秘感,到現(xiàn)在自己也只知道他姓胡,其它的一概不知,弄得全城都知道我們“四方門(類似于衙門)”里有這么一號風(fēng)云人物,倒處都是一些迷弟迷妹,連自己平時仗身份保護的小春妹妹也被圈粉,現(xiàn)在都很少理他了。毛松雙手托著頭,臉上寫滿了郁悶。
而胡子則在思考接下來的計劃:“如果白衡沒聽聞我,那他離我應(yīng)該很遠,因為這里是這個世界的首城,傳播消息很快,如果白衡聽聞到我做的事,一定會來一探究竟,可他……算了,排除最壞的因素,我已經(jīng)做了最快最廣的傳播消息的方式……也許……也不是……”胡子視線離開桌上的酒水,看到了毛松身后賣書的少年郎,心生一計,提起佩劍匆匆離開。
“誒?誒誒??胡頭兒你還沒付錢呢!”毛松看著胡子離去的背影,咬咬牙,從兜里扣出兩枚杫,眼中飽含淚光失聲吼著:“店家,結(jié)賬!”
微風(fēng)曛曛,拍打在人們身上,暖意洋洋。柔倦的氣息久久地籠罩著這座城,使人不禁想大夢一場。
“謝謝爺爺”白衡上岸后躬身謝過,老船夫微笑應(yīng)禮,隨后用那如枯藤的臂膀拿起船桿,將船彈開岸邊,在水中緩緩揮舞,留下一道道水波。
白衡目送船夫遠去,轉(zhuǎn)身踏上了旅途,雨后,這一路上白衡見到了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蟲子,長(chang)尾的,背甲的,帶螯的,說不出名姓,還有各和奇花異草,似絨球的,似人舌的,似焰火的,這里充滿著未知,白衡小心翼翼避讓這些生物,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充滿欣喜,這自然是只屬于孩童的樂園,白衡沉醉其間,差點忘記了正事,自己早上出發(fā),現(xiàn)在都接近傍晚了,得快點去村里找個客店。
白衡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不遠的泥洼中立著一塊牌子,白衡好奇的前去瞅,上面寫著“寧將軍山”,疑惑間林間埋伏的兩個大漢提刀沖了出來。
因為下雨后道路比較滑,這兩個大漢相繼摔了個狗啃泥。
白衡看著這兩人猶豫了一會兒,撒開腿就跑,任泥土飛濺。
“站住小子?。?!”后面的大漢窮追不舍,白衡體力哪里是大人的對手,不一會便被追上。
“小子,你再跑??!”其中一個大漢扯過白衡挎著的包裹,把白衡狠狠的摔在泥濘地上。
“快打開看看有什么物件?!绷硪粋€大漢迫不及待的打開包裹,兩人毛手毛腳間一些錢財散落,還落下一個圓筒狀的容器。
“嗯?”大漢撿起了容器疑惑的打量著。
“管它什么呢,指不定是什么寶貝,帶回山頭給老大看看?!眱蓚€大漢剛要走,白衡卻站起來扯著大漢的衣服。
“小子,別找死!”大漢回頭舉起刀威脅著白衡。
白衡緊緊的抱住大漢的腿,不讓他離去。
“我說你怎么這么磨蹭,把他胳膊砍下來不就行了?”
“也是?!贝鬂h的大刀正要揮下,白衡身后突然竄出一黃一紅兩道身影,身著黃裳的人丟出繩鏈將白衡拉到身邊,著紅裳的人只用了三拳兩腳便將兩個大漢打翻在地。
白衡還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在他身后的人開口說道:“我們是袁掌柜派來保護你的,白衡?!?p> 白衡回過頭只見一顏如白雪,唇如紅櫻的女子半蹲著身子向自己微笑。
“還好來的及時,白衡,別怕,有我們在,誰也傷害不了你,哎呦呦,疼”額上有道疤痕的紅衣男子大話剛說完黃裳女子便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呀,要不是嘴饞路邊賣的糖葫蘆,耽誤了時間,哪會有剛才這么危險的情況?!秉S裳女子訓(xùn)斥道。
“嘿嘿,玥兒我錯了,我錯了,下次不會了”紅衣男子摸了摸后腦勺尷尬的陪笑。
白衡倒沒空關(guān)心他們,只是眼睛直巴巴的盯著紅衣男子手上的物件。
紅衣男子注意到白衡的目光,伸手遞過圓筒容器,白衡立馬接過緊緊的抱在懷里。
男子與女子對望一眼默契一笑,他們心中都想著這東西對這孩子很重要,因為孩子總會想將重要的東西抱住,可他們并不知道這是他從未謀面的人的東西。
“我叫韓玥,他叫周玖,你可以叫我玥兒姐姐,至于他嘛……”
“叫俺玖哥!”
“叫大笨玖”朝玥捂笑著牽著白衡上路,扔下周玖孤零零的站在泥地中。
白衡一路上都還心有余悸,心中不免想著:“原來,在危險的時候,自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白衡走一步想一步,思緒又飄回和小鷺在學(xué)院的時候。
陽光灑落桂樹,樹蔭下,在布滿苔蘚大青石旁有一根倒下的枯樹干,樹干上傳來兩個孩童的聲音。
“小衡,他們?yōu)槭裁雌圬撃阊??”小鷺疑惑的問?p> 小白衡低著頭支支唔唔說道:“因為……因為先生讓他們回答問題,他們回答……回答不上來,但……但我回答上來了,他們就被先生教訓(xùn)了幾番,然后他們就……就怨我……”
“哈?這也不能怪你?。馑牢伊?,下次一定狠狠的教訓(xùn)他們”小鷺擼起紅袖,攥緊了小拳頭,在空中揮打幾下出氣。
小白衡抬頭看著小鷺,眼中充滿了感激:“不過……不過現(xiàn)在有老大你,我就不怕了?!?p> “哼,那是,本女俠能一個打十個!”小鷺起身站在樹干上揮拳踢腿,結(jié)果樹干太滑身子向后倒去,小白衡想接住她,結(jié)果自己也倒了下去,咚的一聲,小白衡頭撞在泥地上,而小鷺的頭則壓著小白衡的手掌,兩人看著對方都不由笑出了聲,這一刻,他們彼此的眼中都印著彼此的樣貌,樹上知更鳥鳴叫著,賀喜兩個為彼此著想的人的相遇。
“小鷺,我好想你啊……”
在韓玥,周玖的保護下,白衡在三天后在浮月橋頭見到了孫尺山。
斜陽殘照,昏鴉棲枝,月已露白,白衡坐在村口的柳樹下靜靜地等待,一紅一黃的身影在周周徘徊,白衡一直注視著橋的盡頭,忽然兩個白點躍入白衡眼中,漸漸的白點變成模糊的身影,身影離白衡越來越近,直到白衡見到了清晰的人臉。
柳條揚風(fēng),塵土卷卷,白衡干枯的聲音略帶著喜悅呼喊著:“浮靈公主!”
三人久久對立,在晚風(fēng)涌涌下,故事拉開了序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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