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永昌府南郊外南山上的南山別院里,三個六十上下的老人坐在一處亭子里喝茶。三人著裝簡樸,面容平和,眼神顯得慈祥安定,內斂深沉。他們是王平,關旭和肖戰(zhàn)。他們看上去只是太普通不過的老人,衣衫整齊但并不華貴,身上也沒佩戴值錢的金銀玉飾,打扮更想是大戶人家的傭人,然而置身在護衛(wèi)森嚴的院子里,便顯得很不普通。誰能想到如今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的“棺運天下”領袖人物便是眼前三個垂垂遲暮的老人。
院子的中間,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在舞槍。少年一身白色勁裝,頭上一根紅綢帶纏裹著黑黑的發(fā)髻,腰間系著一根鑲嵌紅黃藍三色寶石的牛皮帶,腳踏一雙淺藍金絲邊軟靴。少年身材高頎,面龐俊朗,那眼睛更是英氣逼人。少年叫王帥,是王興的兒子,王平的孫子。王平見孩子伶俐,對這孫子喜愛有加,便把他留在身邊,讓幾個大俠調教,都認了師父,學槍法,舞大刀,兵法布陣,十八般武藝無一不通,是王家后輩人才中的翹楚。肖戰(zhàn)和關旭饒有興致的看著王帥在院子中耍帥。
院子左邊一個妙齡女子站在一旁專心的看著他舞槍,眼睛里顯露著愛慕之情。那女子叫關嬌,是關旭自巧兒死后七年新娶的夫人所生。關旭和巧兒的一雙兒女都長大成人,在永昌府成了家,關旭就把新夫人和小女帶在身邊,一起住在南山別院里。王平見王帥和關嬌出入成雙,如影隨形,也有心撮合他們,只是王帥是自己的孫子,關旭的女兒算自己的侄女,兩人差著輩分,礙于人倫,難以啟齒。那關旭卻不介意,說就算自己矮上一輩,也不可扼殺情義,棒打鴛鴦,本沒有血親關系,何必在意那些迂腐的規(guī)矩。王平猶豫不決,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此是閑話,扯來扯去一團亂麻,哪里扯得清楚,暫且擱置。
王平手中翻閱著近期收到的江湖簡報,看了一陣,喟然長嘆一聲。兩人聽到他嘆息,轉過臉看著他。
王平問道,“這些年,我們誅殺了多少江湖敗類?”
肖戰(zhàn)答道,“一百五十三個?!?p> 王平又問,“暗殺了多少貪官污吏?”
關旭搖搖頭,說,“執(zhí)行暗殺任務的都是烈風,具體數據只有他才知道。反正不下兩百?!?p> 烈風不喜喝茶,一向獨來獨往,很少跟他們聚在一起。
王平又嘆了口氣,說,“為何做了這么多事情,這天下百姓還是如此艱難?河南河北水災旱澇不斷,西北東北夷族犯境,西南邊境交趾騷擾虐殺我邊民不斷,東南沿海倭寇為患,百姓苛捐雜稅壓得喘不過氣來,江湖中時有揭竿而起的事情發(fā)生。這大明朝內憂外患,岌岌可危。你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做的那點事情就好像小孩子游戲,無濟于事啊?!?p> 關旭安慰道,“大哥不必如此,既然無力回天,便知這天下大勢走向就是亂的前兆,你我只能憑一己之力求得獨善其身罷了。冷眼看天下,何必多煩心?”
王平自嘲道,“我自是杞人憂天罷了,這天下是他朱家的天下,他們自然會安排解難。哎,人生在世,大多身不由己,若能順勢而為,也不失為豪杰。只是你我都老了,再做不出什么大事來,也就只能歸老在這山林,喝喝茶,教導些兒孫們罷了?!?p> 肖戰(zhàn)嘿嘿笑道,“說這般喪氣話,就該先把自家的棺材預備好了,免得兒孫們臨了亂手腳,還是自己挑著好的木料讓鐵皮備下吧?!?p> 關旭笑罵他,“你這沒遮攔的烏鴉嘴,個個都生龍活虎一般,要什么棺材。俺們就是做棺材行當的,怕少了你的不成?”
肖戰(zhàn)起身,揮展了下雙臂,說道,“關二哥,既然你都說生龍活虎,你我這就去對戰(zhàn)三百回合,讓小帥和嬌嬌看看,誰更加的生龍活虎?”
關旭豁然站起,道,“怕你不成,來來來,你我大戰(zhàn)三百回合?!闭f著,大跨步去院子刀架上取自己的大刀。肖戰(zhàn)哈哈一笑,飛身去取槍。王帥見兩爺爺師父要對戰(zhàn),忙收了槍,跟關嬌站在一旁,關嬌笑著拍手叫好。
關旭與肖戰(zhàn)拉開架勢,高聲喊道,“小帥,可看仔細些!”
王帥高聲回道,“是,師父?!?p> 肖戰(zhàn)嚷道,“他是師父,俺也是師父,你也看仔細啦!”
王帥笑道,“是,兩位師父小心些?!北牬笱劬粗鴥扇藢?zhàn)。
關旭喊道,“刀法講究威猛力道,起刀如猛虎上山,落刀便是泰山壓頂,力要千斤力,氣如萬海潮?!?p> 肖戰(zhàn)也喊道,“槍走空靈,出槍如閃電,穩(wěn)準狠只在剎那間。獵豹飛撲,云雀竄空,槍挑一條線,意到手到,不可遲疑,順勢用力,不可硬抗。”
兩人大喊一聲,身子一頓,激蕩起塵灰滾滾,向前撲去,纏斗一處。塵泥和著落葉卷在空中,刀槍相接,“嗡鳴”震耳,火星四濺,打得地動山搖,山林顫抖。兩個好漢殺得興起,施展平生絕學,你來我往,好不兇險??吹猛鯉浤憫?zhàn)心驚,忙喊道,“二位師父住手吧,如此打斗下去必有一傷。”
只見肖戰(zhàn)飛槍一刺對著關旭胸膛而去,關旭橫刀一擋,借力騰空而起,肖戰(zhàn)捏槍后撤,兩人同時落下。關旭高聲道,“你懂什么,打斗便是性命相博,你以為是戲臺上耍把式呢?”
肖戰(zhàn)哈哈一笑,道,“你我打得不過癮,咱上馬再戰(zhàn)!”
手下圍觀的聽了,歡呼一片,飛奔去馬廄牽來他們各自的戰(zhàn)馬。王帥慌著跑到王平面前急急說道,“爺爺,快快叫他們住手吧,再打下去必有閃失。”
王平喝口茶,笑道,“都說人老不以筋骨為能,我看有的人卻是越老,骨頭越硬,這兩個老家伙老了老了也就剩下硬巴巴的筋骨了,就讓他們打吧,他們自有分寸。你好好學著,這都是臨戰(zhàn)的實用戰(zhàn)法,不是那些虛頭巴腦的花架子。難得一見的?!?p> 王帥嘟著嘴說,“莫非我平時練的都是花架子嗎?”
王平道,“你那些招數只是套路,平時練習是要熟練,但要隨機應變才是關鍵。等哪天你把套路都忘個一干二凈,專注在內力和速度上,你就有些成就啦。”
王帥疑惑的搖搖頭,“不懂不懂?!?p> 王平笑道,“乖孫兒,你沒有江湖經驗,自然不懂,慢慢領會吧,以后有機會實戰(zhàn)便會懂的?!?p> 關嬌迎上來笑道,“伯伯,小帥就是覺得舞槍好看,他哪里會打架的?!?p> 王平笑著點點頭。
王帥白了她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去看兩位師父打斗。關嬌不依不饒,上前挑釁道,“怎么,我說錯了嗎?你要不服氣,等下我跟你打,你用槍,我用刀,看是你的槍法厲害,還是我家刀法厲害?!?p> 王帥不理會他,拿眼看著兩位師父馬戰(zhàn)。關嬌氣的站他面前,小臉仰著嗔怪他,“我說你這家伙,好歹我是你長輩,如何不理人家?”
王帥最煩她用長輩的姿態(tài)對自己說話,等著雙眼看著關嬌,說,“好男不跟女斗。我怕了你不成嗎?”
關嬌白了他一眼,說道,“不成,你這個沒禮貌的家伙。你爺爺跟我爹是拜盟的兄弟,我自然是你的長輩。你可不許在我面前做臉,小心我家法伺候?!?p> 王帥跺跺腳,苦著臉說道,“姑奶奶,饒了我吧。我還要看兩位師父對戰(zhàn)呢?!?p> 關嬌認真的點點頭,“叫我姑奶奶是對的,只是聽著有些老,也不好,我還比你小兩歲呢,你應該叫我小姑奶奶才是?!?p> 王帥氣得哇哇叫,“小姑奶奶,我還要看師父們比武呢,別纏著我好嗎?”
關嬌道,“不行,除非你答應我跟我打一架才行?!?p> 兩人正鬧得不可開交,院子外一騎馬飛奔而來,馬上馱著一個穿武官服飾的男子。
王帥眼尖,抬頭看到是王越,忙拉住關嬌,“別鬧了,王越叔叔來,一定是有事情了?!标P嬌這才安靜下來。
王越二十多歲時跟著王平去成都府開“棺運天下”分號,是成都分號的總管,之后撤了分號,便回到永昌府,受知府大人提拔,進了府衙做了捕快,之后捕頭趙巖病逝,王越便升任了捕頭。而今王越已是人到中年。
王越在院子外勒馬下來,把馬交給護衛(wèi),一路小跑來到王平面前,跪拜地上喊道,“爺,王越給你磕頭了。”說著磕了三個頭。
王平笑著起身,扶起王越,道,“越兒啊,你現在是官身,如何讓小老兒受你這一拜啊。折煞老夫了?!?p> 王越垂淚道,“越兒永遠是王家人,是爺的后人,官不官的只是衣裝罷了。爺只是在山上,越兒在山下忙著也不得見著,實在掛念得很。”
王平嘆道,“你們這幫孩子都是好樣的,可憐笑兒年紀輕輕就死在了廣寧府,我見你們都好好的回來,這些年平平安安的成家立業(yè),也多少安心了些。”
王越道,“爺,沒有你帶著大家闖天下,哪有俺們的今天?”
王平道,“不說這些,你此次前來,可有什么事?”
王越神色緊張的說,“爺,知府大人讓我上山召你下山接旨?!?p> 王平一驚,問道,“我一介山野草民,從未和朝廷有任何瓜葛,何來的旨意?。俊毙南胧遣皇沁@些年“棺運天下”在江湖中做大,被朝廷察覺,有所忌諱,下旨來查辦自己?
此時肖戰(zhàn)關旭也見到有官家人來,停止了打斗,下馬放了刀槍,快步走了過來,王帥和關嬌也圍了過來。聽說下山接旨,無不駭然。
王越道,“爺,是八百里快遞來的,說是十萬火急,耽誤不得,本來是要讓道臺上山宣旨,怕被阻擾,楊知府說明情況,便叫在下飛馬而來,因我是王家人,山里的弟兄都認得我,不會阻攔。”
王平沉吟片刻,問,“可知是何旨意?”
王越搖搖頭,說,“道臺大人和守備大人都來了,知府大人也很緊張,定是大事,但沒帶兵馬?!?p> 關旭說道,“大哥莫怕他,在永昌府還沒人敢把我們如何,就算他們帶著兵馬來,也不怕他?!?p> 肖戰(zhàn)道,“對,如果朝廷敢刁難我們,我們起兵造反便是,這西南地界我們說了算?!?p> 王平擺擺手,說,“不至于此,想是朝廷遇著什么難事要我出山,并非要抓捕我的意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還是走這一遭吧?!毙?zhàn)和關旭便嚷著跟去。王平讓關旭嚴守南山警戒,帶著肖戰(zhàn)和王帥,隨王越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