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璃王妃逝
是夜,孟小魚早早上了床,褐樟卻在外頭敲了敲門,輕聲問:“主子,睡著沒?”
“尚未?!泵闲◆~答道。
“璃王殿下來了,說是想見您。主子見嗎?”
上官凌云?這么晚了?
孟小魚心下狐疑,突然想起上官凌云說過每逢初一和十五都會來店里挑書看,便問道:“今兒個是十五嗎?”
“正是?!?p> “噢,那帶他去內(nèi)廳吧。我答應(yīng)過會親自接待他?!?p> “是。”
孟小魚到達內(nèi)廳時,上官凌云正讀著一本書,見到她來,便放下書站了起來。
“草民見過璃王殿下?!泵闲◆~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
“哎,這些虛禮就免了。我看這本書之想象著實新奇,難為你想出如此故事?!?p> 孟小魚看了看他拿的書,笑問:“《剪刀手愛德華》?”
上官凌云微微頷首。
“呃——草民曾做過一個古怪的夢,醒來覺得有趣,略作了些增減,寫下來當(dāng)作閑書賣賣?!?p> 上官凌云沉吟道:“這種閑書倒是別具一格。相較而言,我以前讀過的閑書只能作為消遣罷了,不像這書,竟將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藏在一個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中?!?p> 孟小魚仔細審視著上官凌云的表情,卻摸不清他這到底是在贊賞還是在揶揄,只好尷尬地回道:“讓殿下見笑了?!?p> “我可不是在笑你?!鄙瞎倭柙瞥闲◆~伸出手,想要摸她的頭,伸到一半忽然頓住,轉(zhuǎn)而拍了拍她的肩,“我剛剛在書肆里翻看了一會兒,竟入了迷,讀到愛德華做了好事反而被王府之人誤會而遭驅(qū)逐,便不忍往下看了?!?p> “此書結(jié)局著實有些凄涼,草民也是不忍下筆?!?p> 上官凌云不禁感慨起來:“也只有何公子這等稀世奇才方能以如此悲憫之心寫出如此凄美之書來。”
“殿下過獎了?!泵闲◆~訕然回道。
她被上官凌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故事是她根據(jù)夢中的電影改編的,得到他如此高的評價她覺得受之有愧。
她的兩頰泛起紅暈,在燈光的映襯下竟顯出幾分嬌媚來。
上官凌云看得有些癡了,心中一陣悸動,不自覺地抬起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
孟小魚一驚,嚇得趕緊偏頭躲開,臉上更是紅云亂飛。
上官凌云驚覺到自己行為的不妥,趕緊將手收了回去,尷尬地說道:“抱歉,失禮了!”
孟小魚正不知如何作答,剛好褐樟送了茶過來。她趕緊端起一盞茶遞給上官凌云:“殿下請坐,請用茶。”
“多謝!”璃王頗為生硬地應(yīng)著,伸手接過茶盞,眼光掃過她油墨未凈的手,問道:“你的手…..?”
孟小魚趕緊將手縮回,訕笑道:“剛剛在寫書,弄了墨水,未來得及洗凈,讓殿下見笑了。”
上官凌云不置可否,呡了口茶,幽幽說道:“我今日原本心情不佳,趁著夜色出來走走,卻發(fā)現(xiàn)最想去的地方便是這書巫書屋?!?p> 孟小魚也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沒敢接他的話。
上官凌云沉默半晌,繼而變得淚光瑩瑩,滿臉悲戚,拿著書的手微微顫抖。
孟小魚剛把茶盞放下,無意間瞄到上官凌云的神情,心下大驚。這個璃王今日著實不正常。
上官凌云卻幽幽說道:“前幾日,我的王妃在獄中病逝了?!?p> 孟小魚怔住了。她七歲喪父,十三歲喪母,深知喪失親人的痛楚。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喪妻的皇子,只好干巴巴地說道:“殿下節(jié)哀!”
上官凌云一聲輕嘆,哽咽道:“我與王妃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結(jié)為夫妻,一起生活了六年,一直相敬如賓,相親相愛。她此次被降罪,我也知她是被陷害的,只盼自己能早日得到父皇之諒解,以便為她查明真相,洗清冤屈。未曾想,她竟在獄中染上風(fēng)寒,一病不起,以至魂歸故里?!?p> 孟小魚不由得同情心泛濫起來,想著一個被封了王的皇子,父皇還好好地坐于皇位,卻落得如此家破人亡的地步,換誰也無法坦然面對吧?
她忽然便明白了為何陸掌故將《剪刀手愛德華》貶得一無是處,而上官凌云卻大加贊賞。無論書中的故事如何荒誕,里面的情感是相通的。上官凌云剛剛經(jīng)歷喪妻之痛,自然更能體會愛德華和小郡主的悲情結(jié)局。
孟小魚想到此處,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說道:“請殿下節(jié)哀順變。王妃泉下有知,定不忍看殿下如此傷心?!?p> 上官凌云滿臉悲切,微微垂下泛著瑩瑩淚光的雙目,說道:“我也預(yù)到我或許哪天便會慘遭不測,從此與她天人兩隔。只是未曾想到,這種不測,竟先落到她身上。父皇還在怪罪她,不愿將她葬于皇子陵。我只能將她安葬于創(chuàng)世靈山山腳附近,但愿我百年之后,能與她遙遙相望?!?p> 尚赫皇族歷來的規(guī)矩是,只有皇帝和其妃妾可葬入皇陵。但當(dāng)朝創(chuàng)世皇將整座創(chuàng)世靈山定為皇家陵墓,山很大,估計埋下上千位皇帝和妃妾還綽綽有余。故而他便圈了一大片山地做了皇子陵,用以安葬留在都城的、有封王和封爵的皇子和其妃妾。
按規(guī)矩,上官凌云雖然被貶守皇陵,可他依舊保留著璃王的封號。他的王妃是可以葬入皇子陵的??缮瞎倭忆h顯然還在怪她下了墮胎藥害死了趙婕妤和其腹中的胎兒,才會不準璃王妃葬入皇子陵。
孟小魚此時心中除了同情還是同情,柔聲安慰道:“王妃與殿下夫妻多年,定然能理解殿下的無能為力。殿下保重自己要緊,否則怕是要稱了某些人的意了?!?p> 上官凌云抬起泛紅的雙眸,目光定格在她身上:“我生在帝王之家,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前幾日竟還信誓旦旦說要護你周全,你是否覺得可笑?”
“殿下宅心仁厚,與人為善,草民怎敢笑話?心系天下之人終會勝過那些心胸狹窄的險惡之徒。還望殿下莫過于悲傷,保重身子為上?!?p> 上官凌云沉默良久,然后長長呼了口氣,似乎想將所有的傷心與不快都從腹中吐出來。
他拿起書,說道:“你陪我坐會兒如何?我只剩下幾頁便可讀完了,讀完便走?!?p> “那草民也去取本書來?!?p> 孟小魚挑了本書回來之時,上官凌云正低頭靜靜讀著書,聽到她的腳步聲也未抬頭看她。
她拿起茶壺,將兩人的茶盞倒?jié)M,拿著書裝模作樣地讀,心中卻又胡思亂想起來。
她幾乎可以肯定,上官凌云已經(jīng)看出她是女子。只是他們倆誰都不說破。
可上官凌云今晚卻跑來告訴她,璃王妃已經(jīng)不在了。他除了表達哀思外,是否還有其它目的?
還有,上官凌云對《剪刀手愛德華》的評價跟陸掌故千差萬別,那這種書以后是該多寫還是少寫?
寫書就是如此奇怪,無論你如何用心寫,總會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正如一個廚師做的菜一般,眾口難調(diào)。但上官凌云的反應(yīng)才是她寫下這書時希望得到的讀者的回應(yīng)。
孟小魚又思忖著,若此書后面的反響還好的話,她便可以將夢境中看過的電影、電視劇和玩過的網(wǎng)游都寫成書。
這廂孟小魚正裝模作樣地拿這書想心事,那廂上官凌云已經(jīng)讀完了書。
他抬眼看著孟小魚燈下讀書的模樣,心中忽然便覺得平和了不少。
和這樣一個人秉燭夜談和一起讀書的感覺是那么的安靜祥和,仿佛所有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都被隔絕在這一方天地之外,有的只是書中鮮活人物的恩怨糾葛。而他,只需合上書,就能回到這安靜祥和的天地間。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想要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放棄滿心的不甘,就與眼前這個人坐在此處,于書香墨韻中過完余生。
孟小魚覺察到上官凌云正看著她,忙將思緒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來,朝著他莞爾一笑:“殿下讀完了?”
她這一笑,似芙蓉出水,清麗脫俗,廳中燈火都似在她的笑容中暗了下去。
上官凌云微微一怔,隨即說道:“這書我看完了,看似荒誕離奇,卻著實令人深思。書中有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和堅貞的男女之情,而愛德華的單純、友善、真誠、專注、重情重義、靦腆害羞、易怒暴躁、反復(fù)無常卻像極了——我那可憐的兒子?!?p> 孟小魚的同情心立時又泛濫了,卻又微微涌起一股歉意來。
她未曾想過這書竟會勾起上官凌云對兒子上官紀恒的愧疚和痛惜來,忙又柔聲安慰:“那日草民隱約聽到令郎幾句讀書聲,抑揚頓挫,頗有飽讀詩書的學(xué)者韻味。令郎年齡尚小,在讀書方面已有天賦,殿下將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dǎo),過幾年必定是一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p> “但愿承你吉言?!鄙瞎倭柙蒲凵駨?fù)雜地看著孟小魚,“愛德華有句話說得真好。我放下剪刀就不能保護你;我擁有剪刀就不能擁抱你?!?p> 他此話似有深意,可孟小魚卻不敢妄加揣測,畢竟這話是她書中所寫,上官凌云也可說只是對書的評價。
她不敢也不能認為上官凌云對她存著什么心思,只能故意將他的話解釋為一個皇子對天下百姓的關(guān)懷,便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雖身困皇陵,仍心系天下。殿下之拳拳之心,尚赫百姓定能感知。”
上官凌云微微一愣,隨即站起身來,走到她跟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還好有你,你還在此處,便是好的。”
孟小魚心中一緊,頓感不妙。
他已經(jīng)屢次用這種曖昧不清的方式表達心意了,難道他真的還有其它意思嗎?難不成他剛剛喪妻,方才還神情悲切地緬懷已逝的璃王妃,此刻便想著要續(xù)弦?不對,以她的身份,怕是只能做個妾。
孟小魚突然便想起她夢中讀過的一首詩:至遠至近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男女之情,夫妻之道,誰又說得明白呢?她不自覺地微微嘆氣。
聽到孟小魚的嘆氣聲,上官凌云的神情復(fù)又憂郁起來,幽幽嘆道:“自我被罰守陵以來,不但所有之物一日少于一日,便連身邊之人也愈來愈少,我便一日比一日覺得孤獨??晌也⒎抢淠耍野涯惝?dāng)知己好友,橫豎有我一日,我便極力護你一日周全。如若哪一日我不在了,你必須馬上收拾行裝,離開都城,莫再回來?!?p> 孟小魚突然覺得自己好無恥。上官凌云顯然是真擔(dān)心她的安全了,她還以為他對她有非分之想。她又心存僥幸地想,或許他并未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子,只是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可以值得深交的好友了。
上官凌云揚了揚手上的書:“這書我?guī)ё吡?。?p> “嗯。”孟小魚微微點頭,知道他要離開,趕緊站起身來。
上官凌云卻眼神深邃地看著她,半晌才起身離開:“我走了?!?p> 他的背影,蕭索落寞,倍顯孤獨。
孟小魚望著他消失的背影,竟莫名想起了管愈。她最后一次見管愈,是她陪他看了一晚黑月昏睡了三日后,管愈要去赫東借糧,離開她的視線那一刻,她便看到了管愈一身的孤寂與寥落。
管愈,她的阿志哥哥,似乎離她很遙遠,卻從未從她心里消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