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2.一只小小小小鳥
阿娘沒回家，村里的阿婆說，阿娘得了傳染病，需隔離，要離開一段時間。
小巧不知道阿娘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肚子已經(jīng)“咕咕咕”打起鼓來，身子還是那般沉重，一日沉似一日。
她曾聽到大夫跟阿娘提到她的病好似有癱瘓……臥床不起這些聽不明白的話，聽著聽著，阿娘就泣不成聲了……
或許，這是一種了不得的病癥，才會令阿娘那般傷心絕望。
小巧聽說，人要死了，牛頭馬面便會找上門來。
她不知道，牛頭馬面什么時候會上門來找她。
阿娘說：“吃了藥，他們怕藥味兒，就不來找你了。巧兒就能一直陪在阿娘的身邊了……”
沒得病那會兒，小巧成天都嘻嘻哈哈的，一個人時常跑到對面山上去。
山上有野果子，酸甜酸甜的；山上還有一座土廟，廟里有個年齡相仿的小和尚，長得白胖，笑得也酸甜酸甜的。
他們常常坐在老槐樹下，分享彼此的吃食：小巧給小和尚自己采摘的野果子，小和尚遞給她香客送的酥油餅子。
陽光透過枝葉，鋪灑在他倆的身上，以及他倆身下的石板和石板下面的草叢上……冬暖夏涼，蝴蝶翩翩，還有貪嘴的雀鳥在周圍逡巡……
兩人的談話也無非是小孩子家家的淘氣話：
“小和尚，廟里就你一個小和尚嗎？為什么會出家？“
“阿娘跑了，爹又娶了，把我丟給奶奶，奶奶死了，就把我送廟里來了，混口飯吃。你呢？“
“我沒有爹，阿娘頭發(fā)白了，沒工作了，我卻還小，我家窮，沒錢上學(xué)。“
“廟里的師父教我念經(jīng)識字，以后，我可以教你?！?p> “真的嗎？”
“嗯！”
“那太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友誼很單純，直來直去的，平常，小和尚要早起誦經(jīng)念佛，早課結(jié)束，才有空閑的時候。
大師父們做法事的時候，他便可以偷個懶，還能得好多貢品，藏在口袋里。他想留點給小巧，一起吃。
他喜歡看小巧細(xì)細(xì)咀嚼，咂嘴感嘆的模樣，一雙眼睛笑得像天上的彎月亮，“咯咯咯”地笑聲，聲聲擊在耳邊，卻撓著心頭那塊最柔軟的地方直癢癢。
有時候，他就這么看著小巧“咯咯咯”傻笑，倆人便莫名其妙地一起笑了，笑到跌坐在草地上，卻不知為啥子要笑，就單單開心，沒心沒肺地笑，陽光下的風(fēng)塵帶著彼此的笑聲都鉆進了心扉，沉靜在角落里，如如不動……
有一天，小巧來找小和尚，卻笑不起來，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也紅彤彤的，小和尚便問：
“怎么了？小巧，餓了？”
“我要死了……”
“不會的，師父說，小孩子不會死，人老了才會死?！?p> “我得病了，我聽醫(yī)院的嬸子說，最后，我會離不開床，死在被窩里……”
“人最后都是死在床上的，我們廟里的老和尚也是死在被窩里的，那樣暖和?！?p> “可我的胳膊會舉不起來，今天，我爬到山上，中間歇了好幾趟……小和尚，我恐怕不能時常來找你了?！?p> “那我得了吃食，你不就吃不到了嗎？”
“沒法子，我怕我會爬不動，餓死在路上?！?p> “要不我下山去找你？”
“真的嗎？你師父會讓你一個人下山嗎？”
“偷偷來，不讓他們知道，我給你送吃食來?！?p> “小和尚，我如果死了，就讓阿娘把我埋在這棵老槐樹下，這樣，我便能天天看到你，你還能天天送我些吃食。”
“呸呸呸！不吉利的話不能說，要不？我們?nèi)デ蠓鹌兴_，求他保佑你長命百歲？”
“我沒有香油錢，菩薩不會保佑我的?！?p> “師父說，佛菩薩慈悲，對眾生都平等救度，你去大殿拜了佛，誠心祈求，就與他結(jié)了緣，以后，他都會罩著你了……“
“真的嗎？”
“嗯！”
小巧怯怯地跟著小和尚進了廟門，虔誠地跟著他叩拜，嘴里念念有詞：
“阿彌陀佛，我想……”
出了廟門，小和尚牽著小巧的手，送她下山：
“阿巧，你剛才許了什么愿？”
“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待我躺在被窩里不能動的時候，如果你來看我，我便告訴你！”
“好吧！”小和尚神情有些落寞，他感覺他的小巧真不會來了。
以后，自己將繼續(xù)孤獨，如同這飄揚在空中的塵土，再也沒有歸屬感。
如今，阿娘不在了，小巧躺在了被窩里，再也下不了床了，可她等不到她的小和尚，也等不到村里嬸子、阿婆的熱飯和饅頭，甚至，連屋檐下的水，她也接不了……
饑餓如狼似虎，抽離了她好些精神氣兒，阿巧便用手撫摸著脖子上，阿娘臨走時交給她的掛件兒，回味著阿娘的交代：
“巧兒，這是你包裹里的一個掛件兒，每次，你拿著它，就能轉(zhuǎn)危為安。阿娘不在的時候，你掛著它，牛頭馬面就不敢上門了。面餅子和水，都放在床邊，餓了就吃，等著阿娘，阿娘很快就會回來……”
小巧把床邊的東西都吃完了，也沒瞧見一個身影兒，外面的雨下得急，她好想喝一口雨水，以緩解干裂似火的嗓子眼兒……
天亮了，又暗了，亮了，又暗了……
小巧急切地望著窗外，多希望小和尚能送些吃食來，他大概是忘記了她吧？
他是不是生氣了？那個愿望當(dāng)時如果就告訴他，或許，他就不生氣了……
這么思忖著，小巧便隱約瞧見小和尚出現(xiàn)在了她的窗欞前，她扯了扯干澀的嘴唇，開心地笑了：
“小和尚，你來送我了？想知道我的愿望嗎？”
“……”小和尚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床上被我都搞臟了，不能讓你進屋坐了……我其實不想死在被窩里……我想變成一只鳥，一只小小鳥，拍拍翅膀就能飛向藍(lán)天的小小鳥……”
“……”小和尚還是定定地看著她。
“我能飛去阿娘那里，她許是想我了，卻不能出來；我還能飛上山，在老槐樹上做窩，天天吃你給的酥油餅……”
小巧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再也沒有氣力抬頭看小和尚了，她能感覺他的注視……
突然，胸口的掛件兒，閃了閃金光，她便覺得自己的肩胛骨開始奇癢無比，漸漸地，她的腳收縮起來了，身上長滿了羽毛……
一個時辰不到，床上只剩下破碎的衣裳，小巧變成了一只七彩的小鳥，很小很小的一只。她高興地拍著翅膀，在房里亂飛，“嘰嘰喳喳”地歡唱著……
這個時候，山上還下著雨，小和尚再次夢到自己來到阿巧的窗欞邊，卻見到她變成了一只小鳥，拍拍翅膀飛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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