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18.兩片樹葉

　　天還沒亮，路燈似睡非睡，大概睜了一晚的眼，累了。

　　風(fēng)很大，迎面吹來，臉頰微微感知些刺痛，路邊的梧桐樹葉紛紛飄落，尚未落地，即又被卷起，三三兩兩，酷似迷你的枯色塑料袋，輕盈而懶散。

　　記得那年，相似的清晨，相似的季節(jié)，我們走在這個靜靜的街道，彼此似乎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我倆的相識是通過某種必要的途徑，這似乎也存在必然性。

　　原因也很簡單，我們都屬于那種脈絡(luò)分明，卻靜如秋葉的人；屬于外表木訥，內(nèi)心澎湃的人。這便是世人所謂的平衡吧！

　　還是那一天，我和他相約步行爬山，所以起得很早。

　　很奇怪，路上的行人不約而同地失蹤了，太陽也睡得深沉，沒有要醒的意思。

　　他走在我的右邊，我的心因之跳得很沉穩(wěn)，很踏實，仿佛一輩子和他這樣走下去，也不會覺得累。

　　天蒙蒙亮的時候，忽然刮起了風(fēng)，我抬頭看見樹梢有兩片同枝的樹葉，一起脫離枝干，撲向地面……由于兩片相連，較沉較重，下降的速度也很快，正當(dāng)要著地的時候，風(fēng)突然激起，狠狠地將它們撞在電線桿上，連著兩片樹葉的枝干“噗”地斷裂了，它們也隨即分開了，各自無力地墜落，躺在相隔數(shù)米遠(yuǎn)的地方，似乎喘著粗氣。

　　我輕輕走過去，撿起一片樹葉，而后再撿起另一片，將它們疊在一起，回頭看看他，發(fā)現(xiàn)從他鏡片后透出的眼睛，瞇成了兩輪彎月，我想他是懂的。

　　他用手圈住我的肩，輕輕撥開我的長發(fā)，我手握著兩片樹葉，像握住了新娘的捧花，我們靜靜地走著，仿佛踏在無聲的紅毯上。這時，隱約傳來，清潔工人掃地的聲響。

　　我以為，這輩子我等的人就是他，他也認(rèn)為我必是他要等的人，冥冥之中，將兩個幾乎不可能認(rèn)識的人聯(lián)系到一起，這種力量，真的是源于住在月宮之內(nèi)的月老嗎？

　　然，又是那么偶然。

　　他不知道我會去找他，當(dāng)然，那天我也是鬼使神差地瞎逛，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他的公寓門口。

　　他打開門，我們彼此都愣了半響，他的賭友們滿不在乎地看著我，更多的意愿是希望我趕快走開，我決定讓他們?nèi)缭敢詢敗?p>　　我的腳步凌亂而無力，就像空白的大腦，他追了出來，向我解釋，可我明明看到，桌上大額的現(xiàn)鈔和交疊的香煙。

　　在此之前，我以為他不吸煙，不嗜賭，干干凈凈，就像我一樣?？墒聦嵣?，這世界根本不存在兩個一樣的人，就如同不存在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

　　第一次，與他鬧得那么不愉快，第一次他求我給他機會，我也第一次給了一個男人機會，讓自己得以喘息，在所謂的愛情面前。

　　然而，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會有N次，一次又一次的道歉與原諒，令彼此慢慢疲憊，麻木，終于……

　　今年秋天，在本市最大的酒店，近五十桌的喜宴，他結(jié)婚了，新娘不是我，說沒有遺憾，那是自欺欺人，但人生就是這樣，不是嗎？

　　你選擇包容，便會一直擁有；你選擇真理，便只能放手。

　　現(xiàn)在，東邊已微微透出點紅潤，清掃的聲音有規(guī)律地傳來，我把那兩片樹葉放進(jìn)餐巾紙，像包裹嬰兒一樣，嚴(yán)嚴(yán)實實地為它們遮羞，而后，埋進(jìn)土里。

　　黛玉葬花，我葬樹葉。

　　不同的是，她埋葬的是詩意，是憐惜；我埋葬的是過去，是決絕。

　　相同的是，我們都很失落，很傷感，想流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