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1）

　　雪兒在雪地里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大概已經(jīng)滿月了。

　　哭得凄厲，似乎肺都要哭出來了。

　　老和尚沒放下手頭的活，稍稍注意，便可見廟門前稀疏的過客，有的匆匆而過，有的彎腰好奇地觀看，卻又“呀”地一叫，拔腿就跑，不見了身影。

　　眼看著，孩子哭聲越來越微弱，卻還是沒有好心的村民將其抱走，整理完院落，他便跑去那里，將孩子抱了起來。

　　誰料他一抱起，孩子的哭泣戛然而止，睜著一雙金黃和墨綠色各異的大眼，定定地望著他，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老和尚無奈地?fù)u了搖頭：

　　“你就等著我來抱你？知道只有我能護(hù)你周全？雪兒，等久了吧……”

　　襁褓中的嬰孩兒，那雙黃、綠色的異瞳，讓人不敢對視，或許就是她這雙眼睛，才令她成為棄嬰，并且沒人愿意收養(yǎng)。

　　至于一向以慈悲為懷的老和尚為何遲遲不肯出門抱她？他不說，也沒人知道。

　　或許是寺廟香火不旺，供養(yǎng)不足，全靠老和尚耕種一畝多薄田和三畦蔬菜，維持生計。

　　雖也能儲存些愈冬的余糧，卻因雪兒太小，尚需母乳，老和尚又是少年出家，未曾有為人父母的經(jīng)驗。

　　畢竟是喂養(yǎng)一個嬰孩兒，而不是布施村邊的小貓小狗，放下那個盛飯的木碗，念一聲“阿彌陀佛”供養(yǎng)，就完事兒了。

　　因此，雪兒自出生1個月后，便斷了奶，沒有母乳，沒有牛乳，就是靠老和尚熬煮的米湯、米粥，一點點喂養(yǎng)大的。

　　待到能開口說話的時候，就能吃上菜粥了。

　　當(dāng)然，靠著喝菜粥長大的她，并未因著沒有葷腥而面如菜色，正相反，她長得飛快，比那些母乳養(yǎng)大的孩子還健康。不僅健康，還長成了粉嘟嘟的糯米團(tuán)子。

　　尤其是那雙稍稍吊銷的大眼，右眼金黃，猶如黃金；左眼墨綠，猶如翡翠，就更為出挑了。

　　她走路輕盈無聲，與香客若即若離，唯有見到老和尚，才展露笑顏，露出一雙梨渦，更是甜到老和尚的心里。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淌過破廟，老和尚與她過得寧靜而安詳。

　　有一日，雪兒站在廟門前的小溪邊，望著水里來回游動的小魚，便舔著嘴唇，指著它們，望著老和尚：

　　“師父，我想吃?！?p>　　老和尚忙搖搖頭，指著廟里的廚房：

　　“你吃魚，魚會疼，會死，會傷心……還是吃粥，地里的黃瓜也清甜爽口，不輸這魚的滋味兒?！?p>　　“師父，我們吃黃瓜，它也會疼，會死，會傷心，卻為何獨獨欺負(fù)它們？”雪兒睜著天真的異瞳，滿是不解。

　　“魚為有情眾生，有怨憎惱恨；黃瓜乃無情眾生，雖也會疼，卻不會惱恨于你。不惱恨你，你便還能安生……”

　　“為何黃瓜心善，卻要被人欺負(fù)？愈是如此，我卻愈是不舍欺負(fù)它?！毖﹥旱膱?zhí)拗勁兒一上來，是她最敬重的老和尚，也顧不上了。

　　“哎！雪兒，倘若你要吃我，我也疼，會死，會傷心，會怪你，你是否還要把我給吃了？”老和尚不氣不惱，反而笑瞇瞇地反問道。

　　雪兒眨巴著眼睛，認(rèn)真地思考，看看河里的魚兒，再望望老和尚的笑臉，為難地?fù)u了搖頭，回道：

　　“雪兒不吃師父，也不吃魚了?！?p>　　雖這么回答，可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呆呆地站在小溪邊，巴巴地望著河里的魚，流出一串口水，收都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