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賜婚
林崇巖滿意地頜首。鄭緒誠的性情他看一眼就摸清楚了,稍稍一激,就能把他心中的那股少年正氣和相伴而生的魯莽激出來。
沖動之后,鄭緒誠又稍稍冷靜了一些,不禁對剛剛不經(jīng)思考地應(yīng)允生出一絲后悔。
“鄭大哥?!冰Z黃色的身影近到他跟前,低聲叫他。
鄭緒誠轉(zhuǎn)頭看見云清擔憂的神色在眉心籠起,他回憶起了那晚花船之上,他倉皇失措地從船妓身下逃離出來被眾人嘲笑時,她的表情。
他闔眼嘆了口氣,下了決心似地安撫她:“沒事,這不是什么大事。”
“的確不是什么大事。”林崇巖冷眼乜著桌子那頭的兩人,不悅地說道:“不過就是舉手之勞,也能被云小姐看得這樣重?!?p> “呵”,云清轉(zhuǎn)過臉向著里側(cè)暗暗嗤了一聲,她不想和他爭辯了。
鄭緒誠伸手輕輕拍了拍覆在她肩頭的鵝黃狐絨斗篷,似是想拂去她心中仍然留存的擔憂。
噔,噔,噔
黃花梨木的桌面上,林崇巖的指尖一起一落,輕輕敲打出有規(guī)律的清脆敲擊聲,這聲音引得茶桌那頭湊近的兩人同時回過臉來,疑惑地看向他。
一下,兩下,指尖仍然輕輕敲著,直到云清忍不住發(fā)問。
“你還想做什么?”
“還有件事情與鄭公子本人直接相關(guān)?!绷殖鐜r終于收回手指,放在面前擺弄了一下指上的玉戒,慢聲說道:“鄭公子是巡撫大人之子,巡撫大人又兼著東南邊境安寧的大事,圣上聽聞鄭公子進京,有意召見,應(yīng)該不過兩日,就會有確定召見入宮的旨意下來,還請鄭公子早做準備才好。”
鄭緒誠剛剛松弛下來的神情立刻收緊,意外又激動地向林崇巖確認:“真的?圣上要見我?”
林崇巖側(cè)臉抬眼,微微頜首。
鄭緒誠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沒想到,在來到京城一個多月所求無果之后,事情還能峰回路轉(zhuǎn)。面見圣上,就能把福建的情形向圣上吐露,就能讓那一道道石沉大海的奏折里寫的內(nèi)容昭于庭前!
“多謝督公?!彼÷暤氐乐x,卻又同時再次紅了臉。
林崇巖微笑:“謝我什么?這是你自己的造化?!?p> 他凝視對面的兩人,對面云清和鄭緒誠相互側(cè)首對視了一眼,激動的欣喜之色盡顯目光之中。
一個是一身鵝黃青綠碧玉年華的少女,一個是豐神俊逸意氣風發(fā)的翩翩少年,站在桌邊一側(cè)自成佳偶,正與另一側(cè)的自己相隔對立。
他的臉色一點點暗下來。
“而且鄭公子的造化還不止這一點?!?p> 鄭緒誠回過身,疑惑又期待地望著他。
“圣上早就聽聞鄭公子俊朗不凡是個意氣少年,至今卻仍無婚配,因此有意賜婚,想將刑持中刑大人的獨女許配給鄭公子?!?p> “什么...”鄭緒誠的期待立刻被意外取代,還沒來得及將震驚消化,他的心就已經(jīng)重重地沉了下去。
林崇巖看向鄭緒誠身旁的云清,但見她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驚色。
面前這兩人的反應(yīng),倒讓他心頭多了幾分暢快。
鄭緒誠面如死灰,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圣上...圣上真的有這個打算?”
林崇巖答道:“這是圣上初步的想法,還沒最后定下來,結(jié)果如何,還需要看最終的圣意?!?p> 鄭緒誠情急出口:“那...那請督公勸圣上收回成命吧!”
沒有回答,眼前只有林崇巖那張陰鷙的面孔。許久許久,鄭緒誠的心懸起來,又沉下去,只覺得屋里的氣氛變得壓抑詭異,一股無形的氣流環(huán)繞周身緩緩收緊就要將他窒息。
他的袖口被拉了一下,是身旁的云清伸手悄悄拉他。
“不要沖動?!彼齻?cè)在他耳邊輕聲提醒。
他回過神,驚醒之下,冷汗瞬間滲出額頭。
林崇巖一直靜靜抬眼盯著他,看著他的驚慌,看著云清小心地提醒,在良久的沉默后,開了口:“鄭公子既無婚配,為何不能接受賜婚,還請給個合理的解釋,我也好回去復(fù)命?!?p> “我...我是覺得配不上刑家小姐?!编嵕w誠的冷汗流著,卻仍想做最后的掙扎。
云清用力拉他的袖子。
林崇巖的身體朝椅背重重靠了過去,一只手放在桌上重新敲擊桌面。
一下,兩下,指尖敲出的聲響回蕩屋內(nèi),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臨。
“因為你和云小姐曾經(jīng)的婚約?”他終于開口。
鄭緒誠垂下頭,沒回答。
林崇巖說道:“如果你因為與云小姐曾有婚約而不肯接受賜婚,我可以勸說圣上,只是到時難免觸怒龍顏,你想面圣陳情的愿望可就要落空,要是圣上再降罪下來,那你的父親可能都要受到牽連。這點,你想過沒有?”
鄭緒誠的目光完全黯淡了,盲盲地盯著地面。
云清突然挺身站在了鄭緒誠面前:“大人不用擔心,我們早就解除婚約了。圣上若真是賜婚,鄭公子必然不會拒絕?!?p> 林崇巖顯然對云清的接言十分不滿:“這有你插嘴的份嗎?讓鄭公子自己說?!?p> “我剛剛一時糊涂,圣上的好意,我絕不會拒絕?!痹魄迳砗?,鄭緒誠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傳出。
“好?!绷殖鐜r倏地起身,走到了廂房中央,背對停在桌邊的兩人,習慣性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右手上的白玉扳指,又道:“既然如此,就請鄭公子好好回去等候入宮面圣的圣旨吧。至于請你代為轉(zhuǎn)交汪靜汪大人的東西,我會之后安排人給你,你可以放心,絕不會危害到汪大人?!?p> 席地上黑色的七弦琴映入眼簾,林崇巖腦中浮現(xiàn)出提督府中云清說的那番言論。
“我現(xiàn)在和他早就解了婚約了,我們只能算是舊時的玩伴。”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想必你也不會不樂意兒時的玩伴有個錦繡良緣吧?
他背對著云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腳踢開了面前的石子。
“徐錦州!送鄭公子回去?!?p> 鄭緒誠遠去的背影慢慢消失于視野,云清長嘆一聲,發(fā)問:“大人這下滿意了?”
“滿意什么?”
云清很想說,他從來都是用威逼利誘的各種下作方式使他人的意志屈服,以達成見不得人的目的。這樣的行徑,她看不上。
但是她真的累了,不想再做什么無謂的言語對抗。
“我要走了?!彼鹎?,想要走出廂房。
袖口的拉扯讓她不得不停下。
林崇巖的手毫不避諱地拉她的袖子:“我讓你走了嗎?”
“那你要怎么樣?”
“彈你的琴,我讓你走你再走?!?p> 袖子被她重重扯回來,將林崇巖強勢拉著的手甩開,她回到原位,一言不發(fā),抱琴席地而坐。
林崇巖回了手:“你不高興,就因為我把你的心上人牽扯進來,還硬生生地拆散了你們的大好姻緣?”
云清抬起明眸斜斜地瞧他,她的雙目在燭光下那樣亮,卻又深靜不見波瀾,她瞧了好長一段時間,默然地,就這么目不轉(zhuǎn)睛地一直看著。
“你想說什么?!绷殖鐜r被她看得也有了些不自在,收起強勢,問道。
想來她又是在準備陰陽怪氣的措辭。
這次云清讓他失望了。
她沒再彎彎繞地懟他,而是簡短地說了一句。
“你真的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