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巖的手一松,一直攥著的紗帽滾落在地。云清彎下腰給他撿起來。
“我要去杭州?!绷殖鐜r的頭有氣無力地靠在床柱上,虛弱地說道。
云清輕輕拍著紗帽上的灰塵,沒接話。
林崇巖又道:“這幾天就先委屈你住在后院偏房里?!?p> “好?!痹魄灏鸭喢狈诺酱差^的矮凳上,問道:“咱們初幾走?”
林崇巖有些出乎意料:“你愿意跟著我?”
云清淡定回答:“你和我說這個,不就是讓我跟著你一起嗎?我不愿意,你就能放過我嗎?”
林崇巖的眼瞼緩緩放低,遮住了他的暗眸,也遮住眸底的一點感懷。
當他再抬眼看去,云清已經(jīng)背對著他坐在床頭,手上不知在做些什么,兩只胳膊一動一動的。
他注視她的背影,看到她歪垂的頭上,左邊角落里溫潤的珠光透出來,那朵玉蘭在烏發(fā)叢中顯得格外干凈素雅。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色澤圓潤的珠花,看看到底是因為什么讓她最終留下了這支銀簪,但他的手剛剛抬起來,云清的頭就轉(zhuǎn)了回來,冰涼的玉扳指觸到她冰涼的臉上,在她臉頰上硌出一個渦來。
“手閑不???”云清顰了蛾眉,賭氣似的輕輕一拍把他的手拍落。
林崇巖的手被她這么一拍就軟軟地垂在了床沿上,他剛想把手臂再舉起來,眼前一道陰影覆過來。
云清拿著疊成方形的巾帕,近到林崇巖身前,幫他輕輕擦拭汗涔涔的額頭和臉頰。
“多謝了。”林崇巖輕聲說道,也不再抬手了,只是安靜地等著她擦完。
“你剛剛想摸什么?”她邊擦邊問。
“就想看看我送你的那支銀簪子?!?p> “看這個干嘛?”
“看你為什么留下它?!?p> 云清不解:“你要知道這個做什么?”
林崇巖笑笑:“想知道你的喜好,也想知道你的心思?!?p> 云清的手挪開,林崇巖視野里的那張秀麗的面容退遠了些。她看著他,眼神中有些復雜。
“林崇巖?!彼龜咳菀馕渡铋L地說道:“其實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我之前不過有過一面之緣罷了。你把我留在你身邊,也許是因為你對我稍稍有點莫名的好感,但和我相處久了,膩了,終是要厭棄我的。”
林崇巖的臉色凝重了一些,眼里的柔情變得黯然深沉。
而他也發(fā)現(xiàn),與自己坦然對視的這雙妙目里,投出的深沉肅穆之光較自己平日更甚。
“但我不怕被你厭棄,真到了那日,你記得放我和我的家人,讓我們自行離開就行?!彼f道,語調(diào)沒有起伏。
林崇巖的眼神徹底冷下來,卻也不開口接話,兩個人相對無言。云清揉搓了一下手里的巾帕,重新放到林崇巖臉龐上幫他擦掉最后一點冷汗。
“你走吧,我自己在這呆會?!彼涞f道。
云清手上頓了一下,一言不發(fā)地起身離開了屋子。
“督公怎么樣?”
看到云清一臉平靜地走出來,陳銘和徐錦州都松了一口氣,徐錦州繃不住,率先開口焦急地詢問。
云清回道:“他失血過多,暫且睡下了,我看要不然明早你們再來見他吧。”
陳銘臉色凝重地點點頭:“這事不要傳揚出去,我找個靠得住的大夫過來看看?!彼D(zhuǎn)頭朝向徐錦州:“我還得趕回宮里,明天晚點的時候再出宮見督公,這段時間還有勞千戶大人照料了。”
徐錦州一拍胸脯:“這還用說嗎?我今晚就守在這兒一步不離!”
陳銘臉上沒有任何舒展,看了云清一眼,更加擔憂謹慎地說道:“云小姐,也麻煩你照看了?!?p> 看到云清點頭應下,陳銘這才松了口氣,他一直擔心因為云如歸的事情,云清還是會想對林崇巖不利,但看到她這么真誠地答應,他的心也放了下來。
陳銘向眼前二人告辭準備離開,云清突然想到什么開口叫住了他。
陳銘回頭,問道:“云小姐,還有什么事?”
其實云清想說今晚皇帝要林崇巖去杭州,林崇巖推薦陳銘代理東廠的事,但她轉(zhuǎn)念想到這事最好還是明天林崇巖親自安排比較好,于是還是住了口,搖搖頭。
但陳銘像是已經(jīng)猜出苗頭一般,說道:“有什么,明晚請督主當面和我說吧?!?p> ......
半個時辰后,林崇巖的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但無人應答。門外那人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推門進來。
云清端著茶盤,盤里茶壺的壺嘴里冒著白色的霧氣,將龍井的清香飄進屋里。她走到林崇巖床前,把茶盤放到了床頭的矮幾上。
床榻上,林崇巖側(cè)著頭沉沉地睡了過去,高挺的鼻梁從側(cè)臉上凸出來,將閃閃亮光呈現(xiàn)在云清眼下。
終究還是又出了一層虛汗。
云清靜靜瞧了他一會,聽他的呼吸平穩(wěn),知道沒有生命危險,放下心,抬了一條腿跪在床沿上。
她拿過巾帕,輕手輕腳地把林崇巖臉上的細汗再擦去,然后拽過來被褥,抖開了些,覆在他身上。
然后她把床幔放下,起身拿起床頭立燈上的燈罩,把燭火吹滅了,讓屋子完全被黑暗籠罩。
她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床幔突然動了動,一只手伸出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醒啦?”云清問道。
床幔被撥開,林崇巖半個身子直起來斜靠在床柱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見他懨懨說道:“你在我屋子里橫沖直撞地把我吵醒了?!?p> “哈?我一直動作很輕的啊。”
她一直不都是輕手輕腳的?
林崇巖哼了一下,似乎聞到了茶香,說道:“你拿了水過來?”
“你出了這么多汗,應該也渴了,我給你泡了點茶。”
說著,云清倒了點茶端給了林崇巖。
林崇巖一覺醒來確實口干舌燥,端過去一口悶了,然后又把茶盞遞還云清,說道:“再要一杯?!?p> 就這樣他喝了有兩三杯才壓下了那陣干渴。
喝完了水,他把頭往床柱上一靠,黑暗中兩只眼睛閃著光,直射向云清。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彼f道。
云清摸不著頭腦:“什么?”
他指了指她頭上:“為什么沒拿那支銀簪賣錢?”
“你今晚要是弄不清楚會急死是吧?”云清回懟他,頓了一下,終于回答了他:“因為你之前弄壞過我的釵子,陪我一支是應該的?!?p> 黑暗里林崇巖輕笑一聲:“那支銅簪不值幾個錢。”
“不是?!痹魄宓溃骸笆侵暗牟綋u,是我爹在福建的時候,特地找人給我打的,很金貴?!?p> 林崇巖突然怔了一怔,說不出話。
云清白了他一眼:“那步搖差不多要一百兩銀子,你以為呢?”
她說完之后屋里就陷入了沉寂,她等了又等,只等到了手腕上漸漸加重力道的緊握,她想把手抽出來,但看在林崇巖還很虛弱的份上忍住了。
“我有句話想說?!绷殖鐜r突然說道。
“你說。”
“我不會厭棄你,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彼f道,然后頓了一下,又道:“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厭棄我,就算我只是個太監(jiā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