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東宮夫人（2）

　　想到這，王芷溯聽到門外傳來了低聲說話的聲音。

　　她用養(yǎng)的修長的指甲翹開了一角窗縫，忍著疼看清了來人。幾乎是瞬間就想出了一個辦法。

　　側(cè)頭將沒被收走的耳墜摘下，王芷溯抽回被卡住的指甲，快步回到了坐塌前坐下。

　　一個嬤嬤打扮的婦人提著食盒推開門，探頭向里面看了一眼：“夫人，該用膳了?！?p>　　“過來。”

　　黑暗里突然出聲的王芷溯似是將送飯嬤嬤嚇了一跳，她壓下口中的驚呼，定定神走了進去。

　　大概是木方言的態(tài)度還沒傳下來，這個嬤嬤還帶著七分對東宮夫人的敬畏，所以下意識遵從了王芷溯的吩咐。

　　“放下東西就出來！別給自己找麻煩?！遍T邊看守的衛(wèi)尉呵斥了一聲，嬤嬤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別怕?！蓖踯扑菸兆×怂惋垕邒呖罩哪侵皇?，接著輕聲道：“幫我找個人來。”

　　嬤嬤瞄了眼手心里做工精致的一對耳墜，又回頭看了一眼門外守著的衛(wèi)尉：“夫人，奴婢聽說三公主和七皇子雖然還在宮里，但身邊都守著衛(wèi)尉，奴婢只是個送飯的……”

　　“不是他們?！蓖踯扑荻嗌倌懿碌剿@兩個養(yǎng)子養(yǎng)女的情況，因此并未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你去找七皇子身邊那個叫六月的侍女，告訴她……”

　　王芷溯快速地交代了自己想傳的話，送飯嬤嬤再三保證一定把話傳到后，提起空食盒打算退出去。

　　就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王芷溯借著外面的燈光看清了送飯嬤嬤的臉。

　　“等等！”王芷溯一瞬間有些心慌：“本宮是不是見過你？”

　　送飯嬤嬤轉(zhuǎn)過身，一臉驚喜：“夫人記得奴婢？奴婢從前有兩次機會到齊月閣來送過膳，夫人好記性，想……”

　　“行了！送個飯，啰嗦些什么！不要命了！”

　　門邊的衛(wèi)尉又催促起來，王芷溯沒察覺這嬤嬤的反應(yīng)有何可疑之處，只能暫且放下心中的不安，示意送飯嬤嬤出去。

　　……

　　走出齊月閣的送飯嬤嬤，把食盒放回膳房后隨意轉(zhuǎn)了幾圈就想辦法溜進了七皇子暫居的院子里，沒多久便黑著臉走了出來。

　　送飯嬤嬤離開后不到半個時辰，王芷溯口中的六月就戴著黑色的風帽低頭走了出來。

　　不過就連王芷溯也不可能料到的是，這些行為乃至后來六月的動向，已經(jīng)全都傳入了貴妃白季夏的耳中。

　　由于白家在軍中的影響，很多衛(wèi)尉都愿意替白季夏行個方便。今日看守王芷溯的衛(wèi)尉也不例外。

　　想往上走的衛(wèi)尉總會有些門路，他們雖不能知悉賞春宴之事的全貌，卻也不難察覺東宮夫人乃是強弩之末。

　　用這點消息換個可能晉升的機會，沒人會不動心。

　　“你做的很好?！卑准鞠慕o身邊的宮女遞了個眼色：“既然如此，如果那個六月姑娘想見東宮夫人，你一定要給她行個方便啊。”

　　聽到這話，衛(wèi)尉臉上露出了些許為難之色。

　　宮女見機往衛(wèi)尉手中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白季夏婉然一笑：“每年下半年伊始，軍中人員都會有所調(diào)整?！?p>　　衛(wèi)尉捏了捏荷包，裝作為難的糾結(jié)片刻，到底是應(yīng)了白季夏的要求。

　　兩日后，扶羽宮。

　　“夫人！”一向守規(guī)矩的彩練姑姑突然闖入內(nèi)室，驚了正在說話的母女三人一跳。

　　見到木瑾瑤和木璟欣也在，彩練的身形遲滯一瞬，接著道：“夫人，奴婢有消息稟報?！?p>　　蘇念在開始教木瑾瑤姐妹管理中饋后，便很少避開她們兩個才說正事了，因此屏退其他侍候的宮人之后，彩練便開了口：“東宮夫人崩逝了?！?p>　　“什么？”蘇念站起身，手中的筆滾落污了幾張寫好的字，還順勢蹭到蘇念的衣擺，洇開了一片墨色。

　　“說是七皇子的宮女毒殺東宮夫人時被當場抓到，不過因為毒用的太重，太醫(yī)和醫(yī)女趕到之時，人已然救不回來了?！?p>　　彩練憋著氣先將要緊的說了之后，才開始喘息起來。

　　她聽到這消息之后幾乎是跑回來的，對于她這個年紀來說，這已經(jīng)不算是件容易的事了。

　　木瑾瑤跟著起身：“含章殿或是未央宮那邊可有人去看了？”

　　“去了，秋林公公親自去的，帶人把齊月閣里外都圍了起來，就連路過的宮人都被攔住問話了，若非奴婢跑的快，只怕現(xiàn)在還回不來呢?！?p>　　王芷溯又“病”了之后，木方言交代西宮夫人和貴妃同理六宮事，但兩宮夫人的權(quán)利向來分明，有些事務(wù)只能加蓋東宮夫人的金印才可發(fā)下去做。

　　今日彩練正是去齊月閣請東宮夫人金印時知道的這件事。

　　木瑾瑤斂眸想了片刻，道：“那就當做不知道吧?！?p>　　彩練遲疑著看向蘇念，卻見蘇念也點了點頭。

　　“這事要怎么辦得看父皇的意思。”木璟欣提起一邊唇角，眼神中卻無甚笑意：“東宮夫人說不定明天還活著呢?！?p>　　這么一點，彩練也明白過來：“那奴婢再去約束一下剛剛一同出去的宮人?！?p>　　蘇念微微頷首，彩練快步退出去并關(guān)上了門。

　　“姐姐覺得父皇會怎么做？”

　　木瑾瑤拉著蘇念坐下，撿起地上的筆放回桌上：“天氣不熱，冰也夠用，東宮夫人應(yīng)該會再病幾個月吧?！?p>　　“我猜也是?！蹦经Z欣嘆了口氣：“賞春宴之事傷及皇家顏面不能明說，王家又剛剛被清理，此時東宮夫人被毒殺，于父皇名聲有礙?！?p>　　東宮夫人崩殂對她們來說應(yīng)當是好事，不過大抵是有些物傷其類，蘇念后來顯然沒有了閑談的興致，木瑾瑤姐妹又坐了坐便離開了扶羽宮。

　　“姐，明日就讓石青去說嗎？”出了扶羽宮，木璟欣跟著木瑾瑤回到了華陽宮。

　　木瑾瑤把剛上的糕點往前推了推：“讓他等兩日，等秋林查出些什么之后再去提貴妃的事，不然顯得太刻意。”

　　“秋林不會查出什么嗎？”

　　“賞春宴上的藥是根據(jù)王家自己的方子改的，無色無味，染在衣服上也不會有痕跡。哪怕吸進鼻子里，只要一個時辰之內(nèi)不飲酒便不會有事。就算這些太醫(yī)一寸寸的找，也不可能找出吉服中的問題。毒殺就更與我們無關(guān)了，確實是那個六月所為?！?p>　　“對了！”木璟欣一拍手看向木瑾瑤：“六月為何會對東宮夫人動殺心？”

　　木瑾瑤聞言抬了抬嘴角：“能幫王芷溯的人不多，六月算一個。但如果原本的利誘之詞變成了威逼之詞，幫助就會變成滅口?！?p>　　“她有把柄？”

　　“六月替王芷溯傳了不少消息，算是把木延安背叛了個徹底。倘若木延安知道了是不會放過她的。而王芷溯恰巧反倒處于一個看起來可以隨時被滅口的境地，所以……”

　　“原來如此，怪不得?！蹦经Z欣捻起一塊杏仁酥吃了兩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個司計司的典計不會有問題吧？”

　　“葉嬤嬤是四月的娘，以她對王芷溯的恨是不會背叛我們的。再說就是她替王芷溯跟六月傳話的，她背叛我們沒有好處。”

　　“而且衣服查不出問題，這事同司計司便沒什么關(guān)系，過段時日我想辦法把她送出宮就行了?！?p>　　木瑾瑤抬手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木璟欣的頭：“貴妃知道晚鐘背叛她肯定按捺不住要做點什么，無論她做了什么，找不到其他證據(jù)的父皇都會開始懷疑她。這樣就萬無一失了?！?p>　　“那我們不是害了她，嗎？”木璟欣遲疑著說出這句，接著一股懊悔的情緒涌上心頭，她不該心軟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蹦捐幧衩氐男α诵Γ骸叭魶]有我們，下一個東宮夫人必是貴妃。”

　　“?。窟@不是福氣嗎？”

　　看著木璟欣難得呆呆的樣子，木瑾瑤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父皇這三個東宮夫人的結(jié)局可都不太好?！?p>　　“而且……”木瑾瑤肅起臉色：“貴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了，但那時白家不知道、貴妃自己也不知道，你覺得以白家的行事作風，會不會一步步踏上父皇的底線？”

　　“那貴妃不做東宮夫人，豈不是……”

　　“不會。我猜，只要白家不逼父皇，父皇一時半刻不會再立東宮夫人了?！蹦捐幝燥@輕松地彎起唇角：“這樣同貴妃相互制衡著，母親和未生都能安全些?！?p>　　之后正如木瑾瑤幾人猜測的那樣，宮中并未向外傳出東宮夫人崩殂的消息。

　　除了七皇子木延安無聲無息的出宮開了府，以及人間蒸發(fā)的六月姑娘之外，宮內(nèi)宮外看上去一如往昔。

　　一直到六月底，東宮夫人病逝的消息才從宮內(nèi)傳了出去。

　　此后便是整整一個月的國喪期，按理來說從上到下要禁葷、禁酒，禁任何歌舞取樂之事。

　　不過因為王芷溯已經(jīng)是本朝第三位崩殂的東宮夫人，在民間又沒有太高的威望可言，木方言對她的感情也就爾爾，所以只要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載歌載舞，些許關(guān)在圍墻內(nèi)的絲竹之音朝廷是懶得追究的。

　　但就如此表面的哀悼，也被半個月后的一則八百里急報洗刷得再無痕跡。

　　……

　　“報?。?！我軍大獲全勝！”

　　原本平靜的早朝被封寂等人大勝的消息激成了一鍋沸水，無論心中作何想，此刻所有朝臣看起來都為這場勝利而歡欣鼓舞。

　　封興耀身死，封家余黨盡數(shù)伏誅，平叛大軍死傷才不過幾千人。

　　在封寂等人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背景下，這已經(jīng)是了不起的戰(zhàn)績了。

　　不過平叛大軍尚且不能立刻返程，他們還要在瑤芳雨秀那邊守一段時間，等接任的大小官員到了才能回到酈城。

　　但這已足以讓眾多留守在酈城中的平叛軍家人感到安慰了。

　　聽雨樓。

　　“老臣攜犬子陳定拜見六公主?！眴萄b了一番的奉常陳睿明輕拍了一下身側(cè)陳定的手臂，俯身便和陳定一同跪下來行了大禮。

　　木瑾瑤沒攔著他們，坦然受了這一禮之后才道：“陳二公子不日便能凱旋。奉常傳信要見本宮可是有其他事？”

　　“陳家受公主大恩，當為公主效犬馬之勞?！标愵Ｃ鳑]起身，又拜了下去。

　　一旁立著的玉衡和風墨依著木瑾瑤的眼色趕忙將兩位陳大人都扶了起來。

　　“二位不必如此，本宮區(qū)區(qū)一個公主，暫且還沒有什么能驅(qū)使到陳家的地方。”木瑾瑤淡笑著看向陳睿明。

　　“這……”知曉心思被看透，陳睿明心下感嘆之余也慶幸自己早做了打算：“日后自然是公主站在誰身后，陳家便站在誰身后?！?p>　　陳定眼神復(fù)雜地側(cè)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沒有開口。

　　“好。那陳二公子日后便留在軍中吧?！币婈惣腋缸用媛稈暝紱]有反駁之意，木瑾瑤又加一碼：“奉常今年之內(nèi)可以遞上告老折子了?！?p>　　“公主！陳家人丁不旺，不比世家大族，在朝之人現(xiàn)在也只有我們父子三人，公主這都……這是什么意思？”陳定咽下原本想質(zhì)問的話，揉了揉被陳奉常掐住的小臂。

　　木瑾瑤站起身，繞著陳家父子踱步一圈：“家中子弟在朝人數(shù)最多的世家有哪幾家？”

　　陳定張張嘴，臉色白了下去。

　　“燕家、王家、趙家?！蹦捐庉p笑一聲：“楊家不入朝，劉家奉行中庸之道，花家歷來是靠后宮里的花家女子支撐門庭?！?p>　　“后面三家不如前面三家煊赫，但他們的族人都好好的活著，對嗎？”

　　陳定一個激靈，炸起一身冷汗。

　　他未曾與這位六公主打過交道，只聽父親跟他感嘆過六公主的不凡。若說進入這個門前他還有些不屑，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徹底不敢輕視面前的女子了。

　　在盛開時想到花落之處，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冷靜！

　　不過陳睿明自己在之前的選擇后，倒是已經(jīng)對此有所準備。皇上眼中不容沙子，他早些退下來也能在皇上面前落個乖覺的印象。

　　想到這，陳睿明摸了一把腮邊的胡須。

　　他今日將整個陳家系在六公主身上的決定看起來非常冒險，但這其實是他一夜未眠，深思熟慮后的結(jié)果。

　　他的長子、次子都是得了六公主的庇蔭才能逆流而上，他心中感激，不過王家已然覆滅，他如今并不必非要將身家性命用來報恩。

　　他看重的是六公主的眼界和她暗中的勢力。

　　因著陳曦的緣故，他對瑤芳的戰(zhàn)局十分關(guān)心，之前的戰(zhàn)局表面上看是兩方平衡，實際上以他對封興耀的了解，封興耀只怕還沒用上三分之一的手段。

　　封興耀年輕的時候被稱為遙國戰(zhàn)神。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沒有封興耀，遙國或許還要晚立國十幾年。

　　他若是弱到能被封寂打敗的地步，瑤芳和雨秀也不會落到他的手里。皇上也不會被他制約這么多年。

　　封寂此人他從前也接觸過幾次，聰敏非常還擅隱忍，但想在初次領(lǐng)兵時就戰(zhàn)勝封興耀，除非他是武曲星附身。

　　這場平叛的勝利，顯然只能是六公主的手筆。

　　陳睿明反復(fù)的回想著他每次與六公主交流的細節(jié)，愈發(fā)肯定她的身后一定有依仗！

　　陳家子嗣不豐，長子陳定，忠直有余腦筋卻不夠靈通，次子陳曦還算個人才，只是娶了個公主，換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著重用陳曦。

　　只有六公主。

　　陳睿明承認，他的確在賭。

　　他了解自己，也了解自己的兒子們，他們都不是甘于無名之人。

　　既然要下場，就不如早些下手，從龍之功，宜早不宜遲。

　　陳家父子離開后不久，木瑾瑤也帶著人離開了聽雨樓。

　　風墨被留在了聽雨樓中，算是替嚴禹打下手。

　　如今蘇念代掌東宮夫人金印，木瑾瑤想出宮也方便了一些。

　　出了聽雨樓，她順著街邊逛了逛，想著再去看看幾個暗影的店鋪時，卻被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攔下了。

　　“怎么？你還怕單獨見我？”

　　木瑾瑤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這個帶著帷帽的女子，忽而低頭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只帶了一個婢女，還能暗害我不成？”

　　“那就請吧。”

　　木瑾瑤一行人跟著女子進了路邊的茶樓，進到雅間，女子才將帷帽卸下。

　　“三姐姐這是特地前來感謝我？”

　　攔住木瑾瑤的正是馬上快臨盆的木玥寧，她此時挺著大肚子，看起來非常辛苦，不知陳家人是如何同意她出門的。

　　“是要謝你?！蹦精h寧也笑了笑，面上露出了難得柔和的神色：“我與陳家的關(guān)系雖然了了，但他們都不是壞人，所以我也希望他們能越來越好。”

　　“什么意思？”

　　木玥寧抬手將身邊的婢女支了出去，然后接著道：“我說過的，這個家里，我多少能知曉一些事，你即便讓他們防著我也是沒用的?！?p>　　“好本事。”木瑾瑤挑挑眉，贊了一聲。

　　“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戲罷了，你們這種自小有人護著的人是不可能猜到的?！蹦精h寧眨眨眼，臉上竟顯露出一絲俏皮：“東宮夫人也未曾發(fā)現(xiàn)過呢。”

　　提起王芷溯，木瑾瑤的笑淡了下來：“你們感情很好。”

　　“一點都不，我覺得她從未在意過我?！蹦精h寧自嘲般笑了下：“但我愿意感激她的身份為我?guī)淼谋邮a?！?p>　　“不過也僅止于此了。對于她和王家的結(jié)局，我沒什么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