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由鳴沒有回答沈小發(fā)的問題，而是沖著門外喊了聲：“何用?！辈贿^幾秒鐘便有一個人進了來。沈小發(fā)發(fā)現(xiàn)正是剛剛接自己進門的長衫。

　　“大老板，什么事情？“何用對陳由鳴微微彎著腰，問道。

　　陳由鳴竟然站了起來，十分客氣地說：“麻煩把這小子送去后邊吧。順便把事情交代給他?！?p>　　沈小發(fā)看在眼里，心里卻很不是滋味。他大伯對那個女人和何用都很客氣，唯獨對他橫眉冷對的，可他自問并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他大伯的事情。

　　從陳由鳴的書房里出來，又往里走了兩進就到了“后邊”。這是一個另僻出來的單獨院落。院子不大，且還是泥地，前兩天剛下過雨，地面有些泥濘，還有幾個小水塘兒。與前面的院子相比，這個院子顯得更加蕭索，只有東側長了一棵巨大的槐樹，就再沒有活物了。

　　“當家的，這里除了我們，別的人都進不來?！焙斡靡贿吿统鲨€匙開門，一邊頗有些得意地說。

　　沈小發(fā)尷尬地一笑，他不知道何用所說的“我們”具體指誰，但他很確定別人應該根本就不想進來。從他進到這個院子的第一秒起，他就想回江寧了。

　　讓沈小發(fā)萬萬沒想到的是，屋外那般破敗，屋里卻格外的寬敞整潔。家具，電器和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每個房間里還點著不同的熏香。

　　“你一直住在這里？”沈小發(fā)問。

　　“哦，不的。老當家的走了之后，這里一直就空著?！?p>　　“那真是辛苦你了，打掃的這么干凈，還添了不少東西吧。”

　　“這里不用打掃的，不會臟的，不是有那個東西嘛？”何用一邊笑，一邊用手指了指空蕩蕩的房梁。

　　就算是反應遲鈍如沈小發(fā)，也覺察到了不對勁。他于是試探地問：“那廁所里的檀香，是你今天點上的吧？”

　　“那是百草桿啊，用焰火珠點上的，晚上照明用的，一直點著，幾百年都滅不掉的。大老板說，這樣也好讓別人以為屋里頭有人，就不敢闖空門了。”

　　“一直……點著？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爺爺那個時候？”

　　何用想了想，答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自打這房子建好就有了?！?p>　　沈小發(fā)有點開始懷疑人生了，盯著越來越亮百草桿久久回不了神。

　　可此時何用又補了一句：“您放心，這房子是丹木造的，防火的?！?p>　　沈小發(fā)雖然不知道丹木是什么，但他知道木頭都是易燃的，絕不可能防火。他感覺自己在做夢，而且還是一個毫無邏輯的怪夢，于是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是疼的！

　　沈小發(fā)慌了，他開始拼命地回憶，事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荒唐起來的呢？是從他坐上長途汽車開始的？還是在早飯攤子吃飯的時候開始的？都不是。是從那個女人來買那個叫蓇蓉的東西開始的。

　　“何用，早上那個女人買走的那花，是干什么用的？”沈小發(fā)問。

　　“哦，那個……那個是避孕用的?！焙斡糜行┎缓靡馑嫉卣f。

　　“避孕藥？”

　　“避孕藥哪有蓇蓉好啊，畢竟是藥三分毒嘛。蓇蓉可不傷身?！?p>　　沈小發(fā)覺得那個叫蓇蓉的東西未必就沒有毒，與通過臨床試驗的藥物相比，民間的土方子或許更危險，但他還是附和地點了點頭，因為他要繼續(xù)套何用的話。

　　“那你看到的那花是什么顏色的？”

　　“黑色的啊……”何用一邊忙著給沈小發(fā)準備盥洗用品，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沈小發(fā)想到他大伯把蓇蓉給那個女人的時候說了一句“惠葉而黑華”?！昂谌A”即黑色的花。這也就是說他大伯，何用和那個女人看到的蓇蓉都是黑色的，只有他看到的淡紫色的！所以，是他不正常嗎？難道他是色盲嗎？可如果他是色盲，他怎么可能活了快三十年都毫無察覺？又或者是他的眼睛最近出問題了？

　　“我看到的是紫色的?！?p>　　此話一出，何用立刻停止了手頭動作，整個人都僵住?！爱敿业?，您……您居然看不見嗎？”

　　一個星期之后的某天早上，沈小發(fā)在溫暖的大床上醒來。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然后順手拿起床頭柜上那本辭海大小的冊子，翻了起來。這是何用交給他的賬本，據(jù)說里面記錄著幾百年來陳家經(jīng)手過的東西。之所以說是“據(jù)說”，是因為那上頭的字沈小發(fā)一個也看不見。

　　不過經(jīng)過一個星期三觀重塑，沈小發(fā)已經(jīng)逐漸接受了“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他看不到的“這一事實。沈小發(fā)能明顯的感覺到身邊人，尤其是何用，對此十分失望。可他自己卻并不很在意。他已經(jīng)完全打消了做那個什么鬼“當家”的想法，決定要回江寧找工作了。

　　沈小發(fā)將賬本重重地仍會床頭柜上，喃喃自語道：一個連賬本都看不懂的當家，開什么國際玩笑。

　　沈小發(fā)扔賬本的一幕正好被何用看見。何用的理解卻是沈小發(fā)在因為自己“看不見”而著急，頓時覺得他很是可憐，于是扯出一個十分陽光的笑容，敲了敲本就打開的房門，說：“當家的，吃早茶了。”

　　沈小發(fā)迅速地翻身下床，三步并兩步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抓起一根油條就往嘴里塞。人生在世，不過一日三餐。

　　沈小發(fā)吃得正歡，卻聽見何用來了一句：“今天得去前面一趟了。”

　　何用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沈小發(fā)臉上的表情，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但他看得出來沈小發(fā)并不太喜歡陳由銘。

　　“去前面干嘛？”沈小發(fā)嘴里的油條頓時就不香了。

　　“要開會了。”

　　“和什么人？開什么會？”沈小發(fā)的嘴里塞滿了油條，口齒不清。

　　“八大作的人。二老板也從錢唐回來了?！?p>　　沈小發(fā)聽得云里霧里，只聽懂他二伯也回來了。提到他二伯，沈小發(fā)立刻想起他自己的童年噩夢，少年噩夢，乃至現(xiàn)在的中年噩夢，陳玉琮。

　　陳玉琮是沈小發(fā)二伯陳由磬的兒子，是個超級別的“別人家的孩子”。沈小發(fā)的這位堂哥小時候就是個神童，上小學的時候就自學了計算機編程，十五歲的時候領著全額獎學金去美國留學，三十歲不到就拿到了博士學位，然后回國創(chuàng)業(yè)。他的公司具體是做什么的沈小發(fā)不清楚，只知道已經(jīng)在美國上市了。而沈小發(fā)所掌握的這些信息完全來自于他媽。這些信息從他媽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往往都是以“你看看人家陳玉琮……”為開頭的。

　　“陳玉琮回來嗎？”沈小發(fā)立刻問道。

　　“他沒回來，只有二老板回來了。”何用回道。

　　沈小發(fā)長舒了一口氣。

　　何用突然又拍了下腦袋，叫道：“哦，對了！喚小老板也回來了?！?p>　　沈小發(fā)把正要去拿油條的手又縮了回去，生無可戀地看著何用，問：“他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