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佳境 第十一節(jié) 案件（二）

　　今天是林紓跟著張律出來跑法院的一天。她沒有律師證，又沒畢業(yè)不能申請實習律師，所以連單獨立案都做不到。

　　還沒去，張律就跟她說：“今天這個案子可能比較難立成功，快到年底，法院會封案，統(tǒng)計結案率?！?p>　　林紓本來信心滿滿：最高院不是要求“應收盡收”嗎？她

　　但她很快就看到，什么叫“立案難”。前面的一個年輕律師，被立案庭的法官數(shù)落了一頓，證據(jù)材料怎么這么混亂，原告身份證哪里去了……張律悄聲對她說：“法院也會看人的，沒人帶的新人來立案很難，但看在我這樣的老臉和律師證的執(zhí)業(yè)年限的面子上，他們都會好說話一點。”

　　林紓慶幸自己整理的證據(jù)很充分，經(jīng)過張律指點后，又進一步精簡提煉了證據(jù)清單和證明事項，在右上角鉛筆標好頁碼一一對應，還讓當事人想盡辦法找到失聯(lián)的當事人目前有效的聯(lián)系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她當時還很不以為然，覺得這些事都不重要。

　　果然，張律客氣地遞上律師證，跟法官寒暄兩句，法官再一翻他們遞上去的材料，態(tài)度就不同：“現(xiàn)在太難了，我們立案庭不接案子不對，接了分下去，各個業(yè)務庭就要來罵我們。”

　　但事情沒有那么容易：“不對啊，你們這個案子應該歸B法院管轄，不歸我們管。你看，被告住所地在B?！?p>　　“我們有協(xié)議，協(xié)議約定歸你們，A法院管轄?！?p>　　法官很不滿意：“又是你們律師給當事人出的主意吧！原被告住所地都不在我們這，你們非要約定我們法院管轄，那我只能給業(yè)務庭打個電話，問他們這樣的約定有沒有效力，他們接不接了?！?p>　　打完電話，這才有些揶揄道：“還好是他們自己同意接的，不然又要罵我了?！?p>　　立完案，張律帶著林紓拿著律師證和材料到后面樓上找執(zhí)行庭法官——有律師證可以不用過安檢直接進去，也算是律師法修改后法院的一項重要改進了。他們有個案子到執(zhí)行階段，要趕快去保全財產。

　　執(zhí)行太難了，案子判下來可能一兩個月，執(zhí)行卻可能拖上一兩年。前幾天張律帶她去另一個法院，有個案子在一個執(zhí)行法官手上一年多，他硬是各種拖沓，吃拿卡要，沒想到那天過去，這個法官被“雙規(guī)”了，案子還沒有重新分配下去，又擱置在那里。他們白跑一趟。但張律還是很開心：“這個頂風作案的敗類終于被處理了?！?p>　　今天的執(zhí)行保全卻是異常順利。法官白白凈凈，斯斯文文，還有點氣憤填膺地說：“今天就要去保全這個老賴的財產，這些人太過分?！焙藢ν曦敭a線索，申請凍結銀行賬戶，然后坐上張律的車就去房管局辦理查封，又趕去被執(zhí)行人家里送達文件。

　　其實之前張律就讓林紓把一條煙放在車上，沒想到這個法官上車就說“本來應該是單位派車，但資源緊張，你這個案子時間又緊迫，就只能坐一下你的車了。你是律師，我們敢坐你的車，當事人的車我們是再緊急也不敢坐的?！泵ν甑斤堻c，法官還非要回去：“我回去還要辦案，真的沒時間。而且我們有食堂。規(guī)定是不能接受當事人和律師招待的?！?p>　　張律找個機會對林紓說了句“別給了”，然后把法官送回了法院。林紓這才舒了一口氣。她一直在想，這是行賄啊，她真的要做嗎？幸好，幸好！

　　這個法官讓她印象深刻。他一路上也抱怨錢少、案子多、法官收入沒有律師高、缺少職業(yè)尊嚴，但他是這樣的有原則。林紓心有所感：如果立身正，又怎么會讓別人有鉆空子的空間。她為自己剛才的猶豫感到羞愧。

　　下午，他們?yōu)榱烁M一個被告玩“失蹤”，不簽收法律文書的案件，去找經(jīng)辦法官要求公告送達。他們看到那個中年女法官手上還貼著剛從醫(yī)院掛瓶回來的膠帶。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胃潰瘍犯了，但下午有開庭，所以還是趕回來上班。

　　經(jīng)辦法官告訴他們，也不需要公告送達了，被告突然就委托了律師，馬上要來領文書，讓他們倆待會兒溝通。

　　等看到張律怎么跟被告律師寒暄，林紓覺得很有意思：原被告其實都水火不容了，兩個律師還是客客氣氣，互相說著律師圈里那些閑聞。出來時，張律告訴她：“不要把對案子、對當事人的情緒帶到對律師上來。律師跟律師之間，是要互相幫助的，在不損害當事人利益和執(zhí)業(yè)紀律的前提下，跟律師，還有法官、檢察官，我們都有共同的身份：我們是同行，是職業(yè)共同體。這就是為什么，有些話法官、檢察官可以對我們說，但是不會對當事人說，我們也不能轉告當事人；有些材料我們能看、能復印，但是不能透露給當事人?！?p>　　林紓嚇出一身冷汗。在一個串通投標罪的案子中，她在閱完卷后，曾經(jīng)擅自給家屬看過卷宗里的起訴意見書。她從來沒想過，法律允許辯護人知道的，不等于允許其被代理人知道。后來張律才告訴她，曾經(jīng)有律師因為在開庭前把起訴意見書給犯罪嫌疑人家屬，家屬又四處活動，律師因涉嫌泄露國家秘密罪被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