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訓安排密集,既有講座授課,又有研討,還有小組活動。授課的講師都是本地法律界知名的法官、檢察官、律師,可能因為培育律界新人的緣故,講的都是實在的干貨,比林紓在Z系統(tǒng)參加的其他培訓都精彩。雖然比上班累很多,林紓又嗜睡,又想吐,還有點腹痛,但她一想到自己很快也會成為一名持證的公司律師,就打起精神來認真聽講,這樣也可以短暫地忘記自己的傷感。
這天課堂討論的時候,講師問了個問題:“案件一審時,第三人在國外;等他回國,案件進入二審,他才聲稱涉案房產是他所有。他可以參加二審嗎?法官可以做出終審判決嗎?還是應該讓他另行起訴?”
她旁邊一位律所實習律師說:“當然可以,從避免訴累的角度也應該允許參加,并做出終身判決?!绷旨倕s認為,這樣豈不是剝奪了第三人的上訴權?可以允許參加,查明屬實后應該發(fā)回重審才對。
講師公布答案,跟她所說的一致。雖然兩年多沒有打過一個官司,但自己的專業(yè)知識還沒有忘記,林紓還小小地開心了一下。
坐在林紓左邊的,是三十歲出頭,從公證員跳槽出來干律師的小朱。跟林紓差不多大的年紀,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坐她右邊的是小敏,恰好也是一位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在中字頭企業(yè)任法務。三人在封閉式的培訓中很快建立了感情。
林紓對小敏說:“好羨慕你?。√憾歼@么大了?!?p> 小敏卻很憂郁:“羨慕嗎?你不知道,我剛做完羊水穿刺。”
林紓第一次聽說:“只知道像我這樣在早孕期的,容易因為胚胎問題流產。你都快到孕晚期了吧?還能有什么問題?”
小敏說:“我在大排畸的時候,醫(yī)生說有幾項指標,唐氏兒的概率比沒有這幾項的胎兒大得多,所以我做了羊水穿刺。要一個月才能知道結果,到時候已經28周了。我天天做噩夢,萬一真的是唐氏兒怎么辦?那我要大月份引產嗎?然后又要重來一次,重新艱難備孕,重新經歷嚴重到住院的妊娠劇吐,重新挺著大肚子冒著同樣的風險……”
小朱安慰她倆:“我生老二的時候,醫(yī)生也說這風險那風險的,我不信,我們全家都沒有這樣的,孩子肯定也是好好的。聽說羊水穿刺也有風險,所以我也沒做,堅決把孩子生了下來,現(xiàn)在也好好的。所以你們都樂觀一點?!?p> 林紓晚上卻跟程遠說這件事:“生孩子真的是太難了,比我遇到的所有工作上的問題都難。張墨流產后,到現(xiàn)在半年多了,都還沒有再懷上。小敏這樣的,懷到二十多周了,竟然還有可能出問題。再看我……”
程遠還是只能安慰她:“別瞎想,說不定下次查b超,就長好了呢。”
可能是激素水平的波動,林紓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就會說這些沒用的話!不可能了,我自己知道已經沒希望了!我肯定是要做流產手術的了!都怪你,就是你!就是你不聽我的,提前調理身體,才會讓胚胎質量不好,現(xiàn)在讓我一個人受苦,你還不能在我旁邊……”
程遠沒辦法,只能下了早班,開車過去看看林紓,第二天再開車回來上中班。
林紓也知道自己生氣得很沒道理,可她真的太煎熬了,隔天抽血,胳膊上的針孔都連成一排了,青青紫紫的,甚至護士將針扎進去挑動著尋找血管,林紓都只是木木地看著。這也都算了,更讓她難過的是,周圍的都是開開心心來孕檢的孕婦,反襯得她的身影格外凄涼。
她每次都會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別人都可以好好地懷孕,把健健康康的孩子生下來,我卻要受這種折磨?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可是能不能讓我肚子里的寶寶好好地長大?”
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她又開始憤怒:“我什么都沒有做錯!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為什么!”
這些負面情緒,程遠根本無法替她承受。甚至好像只要她說出口,程遠就會煩躁起來,指責她總想些沒意義的。后來,林紓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原本計劃備孕的書上那一段話:“……早孕期流產的概率是5%-30%。這絕大部分是因為胚胎本身的質量不好,身體啟動自然選擇的機制,提前終止其發(fā)育,以避免更嚴重的后果。孕婦往往會因為流產而自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其實這種想法沒有必要。要往前看,休養(yǎng)好身體后,再次懷孕收獲正常發(fā)育的胎兒仍是大概率事件?!?p> 要往前看。這句話給了林紓面對最終結果的勇氣。
培訓結束那天,也是剛好12周,最后b超確認胚胎發(fā)育情況的日子。下課后,她匆匆離開會場,趕在醫(yī)院下班前做上了b超。
醫(yī)生一臉不滿,林紓到得太晚了,叫了幾次號都沒應,耽誤她下班回家過端午節(jié)。林紓小心翼翼地躺在檢查的床上,屏息安靜地盯著屏幕。
b超檢查單出來。仍然沒有卵黃囊,沒有胎心,沒有胎芽,是個空囊。
她一直掛的副主任號沒有了,就隨便找了個年輕的主治醫(yī)師看結果。林紓勉強擠出一點笑:“醫(yī)生,幫我看看,這是今天的單子,這是前幾次的。還有希望嗎?”
女醫(yī)生也是個直性子,一看就著急了,噼里啪啦說了她一通:“你這樣的情況還等什么,還不趕緊安排清宮手術,半死不活地吊了這么久,有什么意義?都是哪個醫(yī)生給你看的!你是不是還吃了保胎藥?”
抬頭看到林紓默默站著,淚水就要掉下來,醫(yī)生又緩了緩語氣:“我的意思是,你還年輕,第一次懷孕流產也是很正常的事,清干凈就好了,你很快還能再懷上的。這樣耽誤著,對你也不好,你看,孕囊都已經變形了。如果不是吃了保胎藥,你說不定已經自然流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