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圍城 第四節(jié) 走運

　　天亮了，護(hù)士過來把儀器拿開，林紓終于能緩緩下床。程遠(yuǎn)給她買了粥，兩人怕乳腺炎發(fā)燒，不敢再大意，兩三個小時就吸一次奶，夜里也定好鬧鐘。

　　術(shù)后第三天，拔了引流瓶，傷口換了藥，醫(yī)囑復(fù)診事項后，兩人回到家中。

　　剛打開門，程母就夸張地跑過來，伸出雙手要擁抱林紓：“回來啦！啥也別說了，歇歇。”林紓下意識地一側(cè)身，沒讓她碰到。她倆的心靈距離已經(jīng)那么遠(yuǎn)，彼此處在一個空間都是折磨，怎么可能還會擁抱？林紓跟林媽都不知多少年沒擁抱過了。

　　程母尷尬地僵在那。

　　但林紓什么也顧不上。她從來沒有跟孩子分開過這么長時間，加上自己堵奶，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燒了，只能讓孩子吃通才能好，所以一回家，就趕緊避開傷口部位洗過澡，接著立刻把孩子擁在懷里。

　　她本來還擔(dān)心孩子像那些斷了奶的孩子一樣會哭會鬧，會不肯再回到她懷里吃奶，但可能是得益于她從準(zhǔn)備做手術(shù)，就每天跟三個多月的孩子解釋媽媽要離開他三天，但媽媽會一直愛他，想他，而孩子真的懂了，所以這會兒，孩子看了看她，完全沒有陌生感，也沒有抗拒她，就像是她短暫出去了兩小時一樣，就在她懷里吃了起來。只是晚上，孩子就像是有些害怕她又離開，頻繁要抱抱，要吃奶。林紓也顧不得術(shù)后恢復(fù)了，她只覺得雖然要抱著孩子，雖然也睡不了整覺，但比起前兩晚抱著吸奶器要幸福一萬倍。

　　林紓信奉親密育兒法，她知道這么大的嬰兒是沒有自我與世界的明確概念的，而是認(rèn)為自我就是全世界的中心，這個時候，最需要滿足他的，是他的安全感，而不是什么獨立、規(guī)矩。而最好的安全感來源，就是親密的陪伴，以及及時的響應(yīng)他的一切需求，而不是程序育兒，把孩子當(dāng)寵物一樣，嚴(yán)格定時定點吃奶、玩耍、睡覺。

　　她覺得自己的堅持已經(jīng)開始有了回報。

　　林紓看著可愛的，鼓起臉頰全心全意吃奶的寶寶，心都要化了。

　　是孩子給了她面對人生變故、婚姻變化、家庭爭端的勇氣，是孩子讓她敢于直面疾病，堅強(qiáng)起來。

　　但她很快，又出現(xiàn)了之前面對家庭時的那種深深的無力感。

　　林媽過來跟林紓說悄悄話：“你家婆對我抱怨你，說昨天她跟你打招呼，你都沒理她。你要有禮貌，對長輩怎么是這個態(tài)度呢?！?p>　　林紓不服氣：“我一進(jìn)門就叫她了。我全身臟臟的，又沒有洗手，手上還拿著東西，她就直接撲過來，我還以為是幫我拿東西讓我趕緊洗澡抱孩子呢，誰知道是想來抱我。干嘛做事情要這么浮夸又表面。而且沒打招呼就沒有了，我剛手術(shù)完，心情不好不是很正常嗎，她還跟你嘀咕這個。每做一丁點事，都必須要求立馬回報，這就是她說的對我像女兒一樣啊，哼?！?p>　　林媽嘆氣：“就你的嘴利！她也是為你好，你怎么能對她這么大意見?！?p>　　其實林媽自己也對程母有滿肚子怨氣。

　　比如在一起看孩子的三天，每次林媽一想抱孩子，程母就過來把孩子一把搶過去：“我來我來，你歇著去?！本瓦B她要去上洗手間，林媽伸手要抱，她也當(dāng)不知道，只叫程父過來逗孩子。

　　又比如說昨天，程母熱情地招待林媽：“中午吃什么，我來做！”林媽客氣：“你們吃什么？是不是吃面？那隨便給我多做一碗就可以?！苯Y(jié)果端到林媽面前的，就是一碗清水煮的青菜面，連雞蛋都沒有，更別說肉了。下午程母再假裝熱情招呼她吃，林媽就意味深長地暗搓搓懟：“不用，我自己去買點肉，買點雞蛋吃?！?p>　　還有后來，吃飯的時候，程母話說出口時不經(jīng)思考的毛病又犯了，拉著林媽吧唧吧唧說程遠(yuǎn)有多好，從小優(yōu)秀，考第一，她又多不容易，堅持把程遠(yuǎn)送到好學(xué)校上學(xué)，才考到T大，程遠(yuǎn)是村里鎮(zhèn)上甚至縣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才……末了，還接一句：“林紓嫁到我家，遇到高博和我這樣的婆婆，真的是走大運了?！绷謰屝睦锒家R人了，臉上卻還是笑笑，裝沒聽懂。

　　但林媽到底是沒忍住，轉(zhuǎn)述給林紓聽：“……你兒子厲害，我女兒是哪里差了，竟然說得出是我女兒太走運了這種話？這是在說我沒有教好你嗎？”

　　林紓以為她一向能干的媽媽會替她出這口氣：“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林媽卻說：“我沒理她。嘴長在別人身上，讓她得意去唄?！?p>　　林紓聽了，卻是心火蹭蹭蹭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