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乘坐十幾人的中巴里,陳言諾戴著耳機,聽著傳來的英文歌,試圖沉醉在音樂聲里,想以此來忽視旁邊走道上一溜煙鉆進鼻孔的味道。
那是含有未消化完全的各種食物、胃酸,還有乙醇,以及其它無法分辨的從十二指腸上升的膽汁和奇奇怪怪的東西為一體的味道。
有點反胃,陳言諾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那地上的一團,有些不太大的顆粒物,有些嚼得不是很徹底的粉絲。
陳言諾望著窗外,三月的幸福村一片綠油油的景象。不知古人為何愛悲秋,那個季節(jié)的幸福村從里到外找不到豐收的喜悅,凄涼,壓抑又寂寞。
“師傅,幸福村站下?!?p> 書包一直被陳言諾背在背上,提起帶來的兩個袋子,跨過地上那一堆讓人不敢忽視的嘔吐物,有些艱難地下了車。
“謝謝師傅。”
車開走后,終究還是不爭氣,陳言諾趴在路邊的圍欄上嘔吐起來。
原來,并不是只有那人的胃里才會存在未嚼碎的食物。
陳言諾喜歡用自己的杯子帶燒開的水。打開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再吐出來,重復漱了幾次,才把嘴里的味道弄干凈。
中巴車是不進村的,只在村外的大道上停,要走到家還有三十來分鐘的路程。
手上的行李不重,就是一些衣服。背上的稍重一些。她帶了書,還有很多作業(yè)沒做,想趁著空閑的時候?qū)懸幌隆?p> 一路上會有車從她的旁邊經(jīng)過,有些車窗是搖下來的,陳言諾可以看到里面的人,都是同一個村的。
有些好心的,說可以搭她一程。陳言諾摸了摸校服外套的口袋,搖搖頭。
“三伯,你們先走吧,我剛剛有點暈車,現(xiàn)在想走走。”
停下的車開走后,陳言諾扯下脖子上的耳機放進兜里。
幸福村的風景少了幾分秀美與絢爛,可空氣依舊新鮮,天空依然湛藍,這一刻,她只想好好的享受這安靜平和,清閑自在的時光。
女生的身高大多在初中時基本穩(wěn)定。這兩年來,陳言諾的個子似乎沒變,依舊是中考體檢測量的那個,一米六二,不算很高。
三十分鐘的路程,在陳言諾游賞的時間里度過。
幸福村的建筑并沒有統(tǒng)一規(guī)劃,都是東家修建在這里,西家修建在那里,有些雜亂,但多了幾分人氣。
“言諾回來了?!币晃槐持淮蠛t青草的婦女咧開干涸的嘴唇,眼睛帶有一絲笑意,和陳言諾打招呼。
“回來了。四嬸,我看你壺里還有些水,要我給你拿下來不?”她瓶子里沒水了,要不然會給眼前的婦女倒上一杯。
雖叫四嬸,其實沒什么血緣關系。村里都這樣叫。不管姓啥的,只要有些關系的,只要是挨著的,同一個村的,都會揪出那一點點最親的聯(lián)系以稱呼。
“這讀書的人就是不一樣,我才想讓你幫我拿一下水,就被你看出來了。我都渴死了,再不喝點水怕是挨不到家咯?!?p> 四嬸說話時會飛出些唾沫,黃黃的牙齒上似乎還有些菜葉子。
陳言諾把水從堆放好的青草上拿下來,遞給四嬸,道:“四嬸,那你喝著,我回家了。”
四嬸喝了好大一口,才抬起頭道:“行,言諾,改天來四嬸家,四嬸給你做好吃的?!?p> 陳言諾應道:“哎?!?p> 提著包走到一棟小平房的面前,房子很簡單,是一橫排的,看起來也只有四五間。中間有個地方是空出來的,有個鐵門。
陳言諾拉開門,入眼的是一個院子,大概有一百二十平。院中有一棵樹,上面滿是綠葉,仔細瞧時會發(fā)現(xiàn)夾雜在樹葉中的綠色小果。
她的正前方是與身后平房差不多的四間屋子,只是稍舊一些,應該是建在前面。
兩排房子夾著一老式的木房子,其中間是堂屋,兩邊是廂房,有些陳舊,但看起來還很結(jié)實。
“言諾回來了?!?p> 一位一米五八左右,有些微胖,皮膚稍白,手里端著一個水盆,和陳言諾有幾分相似的婦女,從木房子左邊的廂房里走了出來。
陳言諾笑著喊道:“媽?!?p> “快,放下書包,剛好可以和媽做飯?,F(xiàn)在都六點了,你爸他們馬上回來吃飯了,你和我一起。”
陳媽媽說完又走進她剛才出來的那間廂房,那是他們家的廚房。
“好?!标愌灾Z轉(zhuǎn)過身走到木房子左邊的平房里。
一進門,有些微濃的霉味就沖進鼻里。春天雨水多,她不在家,父母又忙著農(nóng)活,有些味道再正常不過。
房間不大,最多二十平。擺設很簡單,有一個書架,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張床,一個衣柜,其余的就是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言諾,你放好了嗎?快來幫忙?!?p> 來不及收拾有些凌亂的房間,耳邊就響起母親的召喚,把書包和兩個袋子放在床上,陳言諾應道:“來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洗衣做飯、灑掃庭除、下地干活,這些事陳言諾早就得心應手。
和陳媽媽做了四十分鐘左右,飯菜就好了。
晚上七點,在外面的人也回來了。四個人踏進院子里,陳言諾剛好出來,她喊道:“爸,小叔,小嬸,哥,可以洗手吃飯了。”
“言諾啥時候來的?。吭趺匆膊蝗サ乩飵兔??做個飯還需要兩個人?你哥可是一放學就回來的?!遍L得比陳媽媽還圓潤些,脖子上堆了一些肉的女人酸酸地說道。
“小嬸,我剛回來不久?!?p> 陳言諾在市里讀書,最后一節(jié)課沒上,一放學就來,坐了一個小時左右的車,走了約半個小時,回到家六點左右,這是很正常的。
至于為何她堂哥陳林會比她先到,那是因為他的學校就在縣里,坐車的話也就半個小時。
“呵?!毙鸢咽稚爝M水盆里洗,才放進去,原本清澈見底的水瞬間變了渾濁。她身邊的男孩動了動脖子,對著陳言諾笑了笑。
陳言諾看到了,微微搖搖頭,她沒放在心上。
今天這事算得了什么,平時比這更過分的多著了。要真生氣在乎,她恐怕就沒機會做其他的了。
陳言諾的爸爸看到這種情況,也沒說什么。在他看來,長輩說晚輩幾句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陳言諾的小叔,倒是趁著洗手的時候同他的妻子說道:“言諾在市里讀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干嘛這樣陰陽怪氣的?”
當著兒子陳林的面,陳言諾的小嬸并沒有說什么。
她就是氣不過,憑什么陳言諾這死丫頭能以他們縣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市三中?她兒子也是很優(yōu)秀的,為什么只能在縣里讀個普通的中學?
六個人,八盤菜,吃得干干凈凈的。吃完飯,在院子里乘涼是個不錯的選擇。
廚房里,陳言諾在洗碗。
陳言諾的堂哥陳林走了進來,他伸手去想和陳言諾一起洗碗,卻遭到拒絕:“哥,你歇著吧,我自己洗就好?!?p> “你還在生我媽的氣?”陳林看著把水槽圍得嚴嚴實實的陳言諾,她是真的不想讓他參與。既然如此,他只好收回濕了手指的手。
“我生什么氣?”
“我媽有時候過分了點,我向你道歉,你別和她計較,她是長輩,又是無知的婦人,別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陳言諾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突然笑道:“堂哥,我從來不曾計較過,是你多想了?!?p> 陳林見她不像是玩笑話,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待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后傳來陳言諾的聲音:“堂哥,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p> 母親如何,做子女的可以善意地提醒一下。但當著別人的面說自己的母親是無知的婦女,這種事并不是子女該做的。
陳林的步子頓了一下,才走了出去。
他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他的母親很多時候都讓他無言以對,甚至想著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