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行
“欺人太甚、這些官員實在是欺人太甚了!一個個不停的上奏朝廷,要錢要糧,結(jié)果卻只是為了中飽私囊,而棄災(zāi)民與百姓不顧,視他們的生命如草芥,只顧自己發(fā)著該死的國難財!我一定要好好懲治他們才行!”趙子熠氣得渾身發(fā)抖,他望著前方,兩眼紅紅的,似燃燒著兩團(tuán)熾熱的烈焰。
童青青靜靜的望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絲慕名的感動,眼前這個滿臉污泥、衣衫襤褸的趙子熠,仿佛一下子又成了初見時的那個騎著高頭大馬英俊儒雅的翩翩少年。
那個少年,不但救了她,救了她最親的人,心里更是系著天下蒼生!一輪皎潔的明月高高的掛在樹梢上,柔和的月光輕輕的投在他的臉上、身上,他整個人,甚至連他的影子仿佛也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兩人繼續(xù)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條空蕩蕩的石子小路上,兩旁都是望不到邊的金色麥田,一陣陣秋風(fēng)或溫柔或狂野的打在麥穗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不太合腳的布鞋踩在一顆顆凸起的小石子上,兩個人繼續(xù)拖著長長的影子默默的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趙子熠突然停了下來,扭過頭望向她:“你為什么非要親自去幫他們找苗兒?你應(yīng)該知道,一個5歲的小女孩,被洪流沖走,基本已沒有了生還的可能??赡氵€是固執(zhí)的要幫他們?nèi)フ?,只是因為你不愿面對現(xiàn)實,你在逃避現(xiàn)實!”
看著面前這個已洞悉她內(nèi)心的少年,童青青一怔,近乎歇斯底里的反駁道:“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沒了生還的可能?你又沒親眼看見,你憑什么就下這樣的定論?”
“我知道你最近經(jīng)歷了人生的一個大變故,這個變故大得足以把任何一個普通人徹底打垮,可是你并沒有垮,至少沒在人前表露出來。這不是因為你有多堅強(qiáng),而是你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內(nèi)心,你在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巨大的痛苦?!?p> 趙子熠說著,突然伸出雙手,輕輕放在她柔弱的肩膀上,注視著她的眼睛,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溫柔:“其實,你不必這樣,你只是一個人,只是一個女孩,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出來。”
“我才不哭,我為什么要哭?”童青青抬起頭固執(zhí)的反問道,可她的內(nèi)心防線還是在這一瞬間立刻就土崩瓦解,眼淚像決堤的洪水,頃刻間就涌了出來。
是啊,她只是一個人,只是一個女孩,她為什么就不能哭?她為什么就得假裝堅強(qiáng)?如果說之前裝作若無其事只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怕身邊的親人難過,可此時她還怕什么呢?
趙子熠沒有再說話,只靜靜的陪在她的身邊,偶爾輕輕拍拍她的背,或遞上一條帕子,幫她試去臉上的淚珠。
在這一刻,她終于暫時卸去身上厚厚的偽裝,把自己無助與脆弱的一面完全展現(xiàn)出來!哭完之后,童青青頓覺全身輕松多了。坐在田梗上,她呆呆的望著在秋風(fēng)中搖曳的麥穗,有些出神。
柔和的月光下,趙子熠低頭看向她,只見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xì)小的淚珠,就像清晨掛在樹枝上的一顆顆小露水似的,晶瑩透亮,隨著她的眨眼,還輕輕晃動著……
突然,他的心里涌出一絲莫名的疼痛,他恨不得立刻將這個無助的少女擁入懷中,給她安慰與溫暖。
他猶豫著伸出手,可這只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終,還是握成一個拳頭,緩緩的收了回來,他輕聲說道:“咱繼續(xù)趕路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到了這條石子小路的盡頭,一拐彎,便看到一座二層高的宅子赫然立在眼前。
趙子熠走上前敲了敲門,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從里面?zhèn)鱽恚骸罢l?”
趙子熠只回了兩個字:“是我!”
“吱”的一聲,院門被猛的打開了,曹駱騏從里面著急的走了出來,他一見門外這兩人,頓時就愣住了:“表哥,你們,你們怎么……”
“一言難盡,先帶我們?nèi)Q洗!”趙子熠淡淡說道。
不一會兒,童青青就被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婦人帶去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還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待她梳洗完畢,就又被那老婦人帶到另一間屋子前,然后打著手勢示意她推門進(jìn)去。
童青青疑惑的看向她,然后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木門。
走進(jìn)去一看,童青青頓時驚喜不已。只見蘇庭越、蘇清燕、蘇庭左、向媽媽還有抱著小玉的奶娘,全部都坐在里面,似乎正在等著自己。果然,他們一見童青青進(jìn)來,立刻眾星捧月般把她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問這問那。
她感覺像在做夢一般,環(huán)顧了一下大家,終于喜極而泣,內(nèi)心更是對趙子熠充滿了感激。
“你怎么樣了,孫太尉沒為難你吧?”蘇庭越走上前關(guān)切的問道,接著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發(fā)現(xiàn)她無恙后,才親昵的捏了捏她俏皮的鼻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fù)的微笑。
“嗯!我沒事!”童青青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望向他,關(guān)切的問道,“庭越哥哥,你感覺身體好些了嗎?”
蘇庭越舉起右手握成一個拳頭,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真多虧了王大夫和喜鵲姑娘,看看,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強(qiáng)壯,保護(hù)你們,絕對沒有問題!”
童青青看著他的強(qiáng)裝出來的笑容,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絲酸楚,眼里也漸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姑娘,你終于回來了!”這時,門外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童青青回頭一看,原來是喜鵲,只見她手里正捧著滿滿一大碗褐色的湯藥走了進(jìn)來,“你回來了就好,我們都好擔(dān)心……”
“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童青青笑著接過她手里的湯藥,遞給蘇庭越,又回過頭來看著喜鵲,說道:“謝謝你!”
話音剛落,卻發(fā)現(xiàn)喜鵲的身后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頭上戴著白玉冠身上穿著白長袍的英俊少年。
“三皇子!”童青青還沒得及開口,站在她身后的蘇清燕已迎上前輕輕喚了一聲,她的臉,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紅暈。
話音剛落,眾人便紛紛朝趙子熠看來。趙子熠對大家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說道:“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我只是來看看,你們在生活上還要什么需要的。”
童青青正想謝過他,卻突然聽到蘇庭越冷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來做什么?”
趙子熠聞言一愣,隨即臉色便忽的暗沉了下來。童青青忙過去拉住哥哥的袖子,低聲勸道:“庭越哥哥,你別這樣!”
“就是因為你們,我們一家人今天才會落得這樣不堪的田地!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爹他做錯什么了,他為朝廷立下那么多的赫赫戰(zhàn)功,結(jié)果你們還是想誣陷就誣陷,想殺就殺,你們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蘇庭越并不理會她,而是繼續(xù)神情激動的說道。
童青青怔在那里,那種萬箭穿心的痛又一次涌上心頭,拉住哥哥衣袖的手不由得松了下來,她扭過頭,望向趙子熠,烏黑的眼眸里,漸漸彌漫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趙子熠站在那里,他白色的衣擺隨著穿堂而來的夜風(fēng)輕輕擺動,襯得他的臉色愈加的難看。
片刻的沉默過后,他才沉聲說道:“對于你們一家人的遭遇,我也深感難過與不安!但這件事并不是我父王做的,他也是事后才知曉。我們現(xiàn)在正在全力查清此案,你們相信我,總有一天,朝廷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如果蘇懷將軍真是無辜,我們到時定將恢復(fù)他的名譽(yù),給他應(yīng)有的補(bǔ)償!”
“補(bǔ)償?什么補(bǔ)償能讓一切回到當(dāng)初?哼,在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來,世間的一切,包括人命,都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蘇庭越冷哼一聲,把臉別向一邊。
“我知道,金錢買不回人命!但是金錢至少能讓他的家人過得稍微好些!天已經(jīng)晚了,你們早點(diǎn)休息,我先告辭了!”說罷,不等其他人開口,他就轉(zhuǎn)身拂袖而去,可剛走兩步,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頭也不回的說道:“還有,要是沒什么事,就不要出去,外面到處都是在搜捕你們的官兵?!?p> 趙子熠離開之后,屋內(nèi)安靜得可怕,許久,童青青才看著哥哥,小心翼翼的說道:“或許,咱爹的事,真的與他無關(guān)!況且,他還救了我們好幾次!”
“即便這事情不是他做的,他也脫不了干系!還有,他救我們,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意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清芷,你最好離他遠(yuǎn)點(diǎn)!”說完,蘇庭越眼神復(fù)雜的看向她。
童青青望著他奇怪的眼神,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她突然覺得眼前的蘇庭越好像變得有些陌生,陌生得讓她有些忐忑不安。
見此情景,站在一旁的蘇清燕走上前,張了張嘴也想替趙子熠說些什么,可看著看哥哥,她又怯怯的低下頭不再開口。
夜里,童青青疲憊的躺在妹妹身邊,她又困又累,可她一閉眼睛,腦海里就閃現(xiàn)出蘇庭越剛才那冷森森的眼神,那種眼神,令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煩躁的翻個了身,身后卻突然傳來蘇清燕的聲音:“姐姐,你跟我說實話,咱爹娘,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她的聲音似乎很平靜,可在空曠寂靜的屋子里,卻顯得格外的凄涼。
還沒等她開口,蘇清燕又自顧自的說道:“我知道,其實他們已經(jīng)死了。因為如果爹娘還活著,他們肯定會來找我們的。外面所有的人都說他們已經(jīng)死了,只有你和向媽媽說他們還活著,你們是怕我難過才騙我的吧?”。
童青青一愣,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答。良久,她才翻過身,望著眼前這個把頭埋在被窩里的女孩,囁嚅著開口:“燕兒……”
蘇清燕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但蒙在她臉上的被子卻在微微的顫動著。童青青一把扯下被子,只見一張滿是淚水的臉赫然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心里頓時像被針扎了一樣的疼痛,二話不說就將對方的腦袋緊緊的摟在懷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累極了的童青青才松開雙手,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還沉浸在睡夢中,就迷迷糊糊聽到妹妹驚慌失措的聲音:“姐姐,快醒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