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外面的剁肉聲停下了,陸離聽見兩個伙計在說話:
“今天晌午,孫寡婦來買肘子,我特地把她死鬼老公的肘子賣給她,還饒給她一個眼珠,說這叫高抬一眼,她還風騷地叫我去她家喝糖水呢……”
“這些日子,東家正愁著人豬不夠,都帶著咱們挖墓掘墳了,錢莊小伙計偏偏趕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門討債,這不是來送死嗎,你去把他的尸體拖過來,趁著新鮮下刀,還能省把子力氣?!?p> ……
陸離聽著外面兩人的對話,心說缺了大德的玩意兒,就不怕遭報應嗎?
門外腳步聲靠近,王二吹著口哨窸窸窣窣地開鎖。
陸離站在門后,屏住呼吸,手刀高高抬起。
王二打開門,拿燭火照著床榻上的尸體,“咦,上門討債那小子呢?”
正納悶時,只覺得脖子上有涼風吹來,緊接著兩眼一黑。
陸離將王二托住,輕輕放在冷塌上。
這一記手刀,陸離沒留半點力氣,王二的腦袋軟塌塌耷拉著,他伸手探了探鼻息,人沒了。
開玩笑,苦練十年的功夫,別說脖子,就是一摞紅磚,也該斷了。
外面李四等不及了,扯著嗓子催喊:“你磨蹭什么呢,早干完,早下班,別耽誤我倆去孫寡婦家快活。”
陸離捏著鼻子,嘴里含糊不清:“太沉了,來搭把手?!?p> 李四罵罵咧咧,碎著嘴來送人頭了。
陸離如法炮制,手刀高抬,好比那青天大老爺?shù)难┝铃幍?,對著李四脖子狠狠落下?p> 咔嚓一聲脆響。
李四腦袋耷拉下來,死尸倒地。
陸離走出來,把門重新上鎖,對著案板上已經(jīng)掏出下貨的豬身拜了三拜,圖個心安。
陸離可不認為自己是什么正義感爆棚的江湖大俠,三尺青鋒在手,可撫平天下不平事,今天這事說到底是為了活命,要不是那強筋壯骨丸,估計陸離這會就和小丫鬟作伴去了。
角落里有一道鐵門,鐵門外是一溜兒往上的臺階,陸離摸著黑,貼著濕漉漉的墻壁走了半柱香,終于聞到了新鮮的青草氣息。
活著真好。
天色漆黑,遠遠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
咚~~~咚!咚!
一慢兩快,三更天。
……
陸離溜墻根、翻墻頭,總算有驚無險地逃到街上。
一口氣跑回自家祖宅小院,從懷里掏出令牌,然后使勁擰了下自己大腿。
嘶,真疼!
騙不了自個兒,都是真的。
陸離心說要不把祖宅賣了跑路吧,那張大戶明顯已經(jīng)不是人了,自己一個錢莊催債伙計,細胳膊哪能擰得過大粗腿。
先不算張家肉鋪那幾十口子的蠻橫嘍啰,單看張大戶的人際圈子,縣太爺都與他稱兄道弟,自己幾斤幾兩真得好好拎算清楚,要不然很可能被蒙上豬皮,抬上屠夫桌案。
床板像個攤餅的鏊子,烙得陸離翻來覆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點睡意,卻聽屋外傳來索命敲門聲。
誰知它是人還是鬼?
陸離菜刀拿在手,膽子憑白大三分。
“誰啊?大半夜不睡覺,隔壁不遠就是縣衙邢捕頭的家,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門外寂靜無聲,聽不見有活人喘氣。
半晌,沙啞聲音悠悠傳來:
“陸小哥,我是張府管家崔明,白日里小哥走得急切,包好的賬銀都忘了拿,張老爺特讓老朽送到府上?!?p> 陸離脊背生涼,頭腦轉(zhuǎn)得極快。
“你記錯了吧?我何時去過你們張府,快滾,別耽誤老子睡覺。”
話說完,整個后背濕透透的。
“對,陸小哥說的是,老朽年紀大,犯糊涂了,今日確實未見小哥來府。張府所欠貴莊銀錢已包好放在門口,額外十兩,權當小哥的茶水錢,老朽告辭?!?p> 腳步聲漸遠,而院門未動。
陸離再無絲毫睡意,抱著菜刀驚坐到天明。
……
陸離前世在一家討債公司上班,出差時遭遇了車禍,迷迷瞪瞪穿越過來,依然沒能逃脫討債人的宿命,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如今負責的業(yè)務范圍更廣了,還加上陰間。
這討債行當在陸離前世時,那是相當紅火。
這人啊,借錢時巴不得叫你親爹,要錢時正好反過來,你恨不得跪著管他叫爺爺。
有些人明明有錢,欠著唄不著急,反正錢在自己兜里,用著寬綽,傻子才會還出去。
真逼到份上,這才施舍似的,把錢甩你臉上,反倒一副你欠他錢的德行:
“拿去,老子像缺錢的人嗎,手指縫里摳點就夠你的,整天跟個吊喪鬼一樣跟爺屁股后面催催催,瞧你那出息!”
得嘞,借給他錢,反倒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還是好的,那種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欠債人,海了去了。
通緝令上的老賴就像地里韭菜,割一茬又一茶,背后都是債主的血淚史。
打贏了官司又怎樣,一句話沒錢。
反正名下沒車沒房沒資產(chǎn),早不知道轉(zhuǎn)移到哪里去了,看著辦吧。
你暴力催債?
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還反了你了?
報警抓你蹲號子,視頻剪輯一下,把你曝光到網(wǎng)上,不知真相的網(wǎng)友看熱鬧不嫌事大,墻頭草隨風搖,分分鐘送你上頭條。
到最后,債主失了錢財,丟了臉面,寒了良心。
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情分仁至義盡,債主拿欠債的實在沒了轍,逼不得已就請討債人幫忙催討債務。
臉皮薄沒狠勁兒,根本干不了這一行,討債人掙得就是得罪人的錢。
當然,也不排除一些真沒錢的,被債主上門催要,最后走投無路急眼了,割腕跳樓,一了百了。
所以,大家對這職業(yè)敬而遠之,還夾帶著頗多偏見誤解。
女朋友跑了一個又一個,托人介紹對象相個親,陸離都不敢說自己是干嘛的,否則指定沒戲。
原主記憶里,這大虞朝和前世可不一樣,刀兵四起,命如草芥,走著走著,大街上見個死人,都不算稀罕。
在前世討債,催煩了頂多挨罵,在大虞討債,急眼了下毒捅刀子敲悶棍,再把你挖坑埋了,都是有可能的事。
張大戶家的斷片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陸離為了活命,接了討債令,成了一位陰陽討債人,第一單業(yè)務就是幫助丫鬟馬蘭花向張大戶和兩個伙計討要命債。
說白了,就是宰了張三他們替小丫鬟報仇。
要知道在這社會,丫鬟下人和騾馬田宅一個樣,都屬于東家的私有家產(chǎn),饒是犯了錯,東家一句杖斃,打殺了也就打殺了。
哪怕是有其他下人鳴不平,將東家暴行告到官府,官府也只是象征性的過問過問,最多不輕不重訓斥幾句,搪塞一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可告發(fā)之人的下場,就不得而知了。
這張大戶在寧安縣的口碑立得穩(wěn)當,大好人一個,別說陸離上門討命債,就是敢去張府門前罵個街,光那些個受過恩惠的老頭老太太,拄著拐棍就能把他給撕吧了。
難不成,夜里上門給張大戶捅上幾刀?
一想起那幾寸長的野豬獠牙,陸離就泛起一股子尿意。
這張大戶,特么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