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楠竹上的露水已映滿朝暉,掛在葉尖兒,似墜未墜。幾只紅頸雀匆匆而來,沖破了此間靜謐。
林葉沙沙,晨露亦隨聲灑落,跌在傘上,串成了珠簾。
傘下的人眉目清俊,面上沒有太多表情,一陣風(fēng)吹過,倒也不冷,只稍稍吹亂了衣襟。那人停下腳步,撫了撫衣上的皺褶,確認(rèn)已無不妥才肯繼續(xù)前行。
今日他要去竹里館,教書。
“哎呀!馮先生來了。”
竹里館外,小婢女素月喜上眉梢,她是特意請命前來迎接馮先生的。
馮沅俊美,府里人盡皆知。白天多少雙眼睛巴巴望著,夜里多少顆心兒懷春般想著,而此刻馮先生就在眼前。
“先……先生,蘇姑娘在書房等您?!?p> 小婢女慌得漲紅了臉,馮沅報以微笑,嘴里柔聲道:“勞煩素月姑娘了。”
素月聞言先是一驚而后暗暗欣喜,想不到馮先生竟曉得自己的名字,莫非先生對自己早有關(guān)注?
然而小婢女不知,識人識面乃馮沅多年來操練出的本領(lǐng),但凡見過的人,他都能詳細(xì)記下姓名樣貌,甚至能從此人言談舉止衣著飾物中推理出更多細(xì)枝末節(jié)。
“不勞煩,應(yīng)該的,先生請隨我來。”
穿過清冷的石板路,眼前便是書房了,書房外頭此刻已貼上了門聯(lián)。馮沅對蘇漓學(xué)不會寫字的事早有耳聞,更曉得那對門聯(lián)是莫晚娘的一番嘲諷。
然而他未料到,蘇姑娘竟真的把對聯(lián)掛在了書房門口。
‘這個女子,故意的么。’
馮沅繼續(xù)前行,剛走到門口便望見正俯在桌案上打盹的屋里人。
“姑娘,姑娘。”
一旁的春琴趕忙小聲提醒,蘇漓剛開始做夢突然被人推醒,趕忙起身喊了一句“到!”
外頭的素月被她這一聲嚇了一大跳,站在門口不曉得到底該不該進去通報。
“姑娘,到什么啊,馮先生來了?!?p> 春琴悄悄拍了拍姑娘的后背,總算是令她清醒了不少。
“什么?先生來了!”蘇漓揉揉睡眼,滿臉歉意。實在不是她故意貪睡,昨夜蚊子太多害她失了眠,誰知今天早上喝濃茶也不頂用,反倒更加困乏。
“先生早!先生辛苦了?!?p> 蘇漓朝門口望去,本以為來者是位白胡子老先生,結(jié)果那外頭站著的竟是個年輕的俊美郎君。
那郎君身材高大勻稱,五官生得極好,但又并非像李玄明那般棱角分明,而是透著一股溫和與柔美。
哇塞,安平王府都是些什么神仙顏值,這長相妥妥的男神好嘛,不過我還是喜歡霸道型帥哥。
說起霸道款,蘇漓腦中不禁閃過李玄明的面容。去去去,瞎想什么呢,我這腦子怎么穿越后倒還越來越笨了。
蘇漓又閉眼晃了晃腦袋,而后離開桌案親自到門口相迎。
“先生在上,請受學(xué)生一拜?!?p> “姑娘不必多禮”
馮沅看著眼前的美貌少女,臉上并未有任何波瀾。
美貌的女子從來不少,顏值這種東西也是沒有上限的。若說安平王殿下只看中了蘇姑娘的美貌,他馮沅第一個不相信不認(rèn)同。
此女定有其他過人之處,待會還得好生應(yīng)付。
“先生吃早飯了嗎?沒吃我讓人準(zhǔn)備?!?p> “吃過了,姑娘可曾用膳?”
“我也吃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先生喝茶嗎?喜歡喝什么茶?”
蘇漓躬身將馮先生引入屋內(nèi),儼然一副好學(xué)生的模樣。
“馮某喜清淡,隨意喝些即可?!?p> “清淡,知音吶!我也喜歡吃清淡的,來來來,我給先生泡一杯好茶。”
說干就干,蘇漓拿起一只茶杯,先燙洗片刻,而后摸出自配的薄荷茶,用開水沖泡開來,隨即恭恭敬敬地奉到了馮先生跟前。
馮沅接過茶,嘗了一口,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這茶他多年之前竟也喝過。
“味道如何?”
“提神清爽,是杯好茶?!瘪T沅放下杯子,再次打量眼前的姑娘。
雙手并不細(xì)膩,以往是做過粗活的,但還沒有結(jié)繭,應(yīng)該未曾長期持握兵刃。
雖然身材高挑,可體質(zhì)太弱,不像常年習(xí)武之人。
眼睛里很有神采,言辭略顯奇怪。但那股自信竟是名門貴女所不能及。
這個女子很古怪,就像裝在茶盅里的烈酒。
馮沅沒有說話,只將清茶放在嘴邊,又抿了一口。
“不知先生今日前來是要教些什么?!碧K漓托著下巴,眨了眨眼。
“姑娘的字學(xué)得如何?”
“寫字啊,寫不了寫不了。今天能不學(xué)寫字了么?我想學(xué)點別的?!?p> “文字乃百科之基礎(chǔ),姑娘不掌握基礎(chǔ)又怎能學(xué)好其他東西呢,還是該從頭學(xué)起,切莫好高騖遠(yuǎn)?!?p> 馮沅眉頭輕蹙,佯裝不悅。
“那倘若我注定寫不了字,是否便要永遠(yuǎn)止步于此?”
“只要姑娘勤學(xué)苦練,定能寫出一筆好字?!?p> “不會的?!碧K漓放下手中竹筆,故作神秘道:“先生,其實我有病?!?p> 有病?馮沅眉頭緊鎖,搞不清眼前的少女是何用意。
“先生你信嗎,我得了一種沒法寫字的病?!?p> “馮某孤落寡聞,生平從未見過此等病癥?!瘪T沅現(xiàn)在可以確定,這小姑娘滿口謊言,不可輕信。
“沒關(guān)系,從今以后先生就見過了?!?p> 蘇漓說得一本正經(jīng),但她曉得馮先生肯定不會相信,故而抬手指著一側(cè)的書架道:“不如先生隨意抽幾份書卷,看看我是的確得了怪病還是有意偷懶耍滑?!?p> 馮沅萬萬沒想到小姑娘竟會跟他演這么一出,看來此女怕是早有準(zhǔn)備。
也罷,倒要看看她如何應(yīng)付。
“姑娘可識得此卷?”
蘇漓接過竹簡,嘴角微微上揚。
“女則卷十,自古國家肇基,皆有內(nèi)助之徳埀范后世……”
想不到這姑娘竟念得一字不落,馮沅心說,莫不是她記憶非凡,提前背下了全文來捉弄自己。
“姑娘,不如改換馮某帶來的這幾卷書。”
“好啊,先生隨意?!?p> 嘿嘿,哪怕你換一百卷,我也一樣能照著念。
很快蘇漓又將另一卷竹簡全文朗讀,雖然不算流暢但也未曾念錯什么。
“先生,還要再念嗎?”
“不必了,馮某相信姑娘?!?p> 馮先生收回竹簡,鄭重道:“今日,姑娘想學(xué)些什么?”
學(xué)什么學(xué)什么,當(dāng)然先學(xué)最實用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