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互相算計
循著影衛(wèi)留下的暗號,陳芝明一路找到別院附近的時候,時間又到了傍晚時分。
遠(yuǎn)遠(yuǎn)的,她就看到空曠的田野上升起了一縷一縷的灰煙。四處都有圍在灰煙升起的地方的人,手拿水瓢往那冒著灰煙的地方澆著什么。她勒馬仔細(xì)看了許久,認(rèn)定那些人不是在滅火——那被澆的地方,雖然繼續(xù)在冒著灰煙,但一點兒火星都沒往上冒出來。再仔細(xì)看,被燒的,好像就是一堆堆的灰土爛葉。也許是灰煙的原因,帶著暮色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而任紫琳就站在這些灰煙里,身后跟著一個人,沿著田壟慢慢向前走著。
這些灰煙升騰的地方,其實是任紫琳專門找來的人在教燒糞。說是一種造肥的辦法。反正任紫琳也不懂。
教授此法的,是一個名叫袁守靜的老太太的學(xué)生。袁守靜,是齊公公從大牢里提出來的、一位據(jù)說是精通風(fēng)水之術(shù)的大家。所謂風(fēng)水之術(shù),任紫琳還以為是那種尋龍點穴之類,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她才知道,這其實是一位精通辨位,深諳開渠造河之法的專家。
她原本是大寧的河道總督。三國戰(zhàn)亂前,曾主持整修連通寧京和安京的大運河。這是個大項目,一直持續(xù)了十幾年。戰(zhàn)爭爆發(fā)后,因開河花費了大量金銀的袁守靜,被以禍國殃民的罪名下獄。被齊公公從牢里帶出來的時候,她滿頭引發(fā),整個人顫顫巍巍的,好像隨時要倒下。任紫琳只好派人專門照顧她。大概是看任紫琳還算心誠,她不但自己給別院四周的村莊畫了河渠設(shè)計圖,還推薦了不少自己的學(xué)生來——當(dāng)年她被下獄,學(xué)生也被牽連不少。
她的學(xué)生中,有好幾個不止精通風(fēng)水,對農(nóng)事也十分精通。這其中就有建議燒這些火的人。任紫琳通通不懂,但她愿意放權(quán)。
“九殿下,您這是……”
一眼看過去,陳芝明發(fā)現(xiàn)任紫琳的狀態(tài)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看起來可比從安國歸來時好多了。難道,她找到了更高明的大夫了?事兒,是個好事兒。但陳芝明不由自主就擔(dān)憂的看了一眼與她并排而行的錦紹。
果然,帥氣的錦紹,已經(jīng)面無表情了。陳芝明立刻放慢了自己的腳步。眼看著錦紹迅速超過自己,沖向了任紫琳。
兩人還沒到的時候,任紫琳就收到消息了。至于她在干嘛?她當(dāng)然是在享受各種植物帶給她的福利了。不然,你以為她喜歡這些灰煙的味道呢?她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她身體里的氣流可能與這些生機勃勃的植物相關(guān)。自從袁守靜帶來了一批農(nóng)事專家,許牧獻(xiàn)上來一批作物,她越發(fā)覺得自己好了。唯一不好的就是這些莊稼到了追肥的季節(jié)。周圍彌漫的味道,實在有點兒不好聞。而且,她覺得,這種積肥的方式,不太環(huán)保。但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忍受了。
“我在散步。歡迎歸來啊,陳將軍。聽說你最近在寧京逛的還挺好?”
陳芝明遠(yuǎn)遠(yuǎn)的笑,“殿下都聽說了?如今寧京的變化真的好大,有許多東西,我還沒試過呢?!?p> “有變化是好事兒。陳將軍喜歡這變化嗎?”
陳芝明從來沒關(guān)心過這些身外之物,在她印象里的九公主應(yīng)該也是如此。因此,聽到任紫琳這么問,她還微微愣了下。
“喜歡倒是喜歡的?!?p> “喜歡就好。那么,陳將軍應(yīng)該是不會排斥我給準(zhǔn)備的驚喜了?!?p> 好像有哪里不對。陳芝明想了想,覺得任紫琳不像是能給她準(zhǔn)備驚喜的人。
“驚喜,就不必了吧?”她踟躕著拒絕。見任紫琳的目光,一直都沒放在錦紹的身上,陳芝明覺得今天恐怕要遭。她牽著馬,腳步放的更慢了。
“怎么能不必呢?你來都來了,不要驚喜,豈不是可惜?”任紫琳說著,也不繼續(xù)戲耍陳芝明,簡單與她說了一遍物流的概念和運作模式,“以你手下的那些人,這應(yīng)該不難?!?p> 不難是不難,但,她的本意是回來就要好好歷練她手底下的那些人的。
“何為歷練呢,陳將軍?你怎知這些運作的過程不是歷練?再說,你完全可以分一半人進(jìn)行日常的訓(xùn)練,一半人出去運作我們的物流產(chǎn)業(yè)。輪流著來嘛,什么都不耽擱?!?p> 陳芝明有些心動,她覺得十分有道理。但遲遲沒得到任紫琳關(guān)注的錦紹,在旁邊重重冷哼了一聲兒,陳芝明立刻不敢說話了。
“啊,錦紹,好久不見。”任紫琳當(dāng)然沒忽略錦紹。他長著一張娃娃臉,膚色白皙,五官溫潤無害,只有一雙桃花眼多情,就是冷冷看過來的時候,也是含嗔帶怒,并不讓人覺得冒犯。
錦紹根本不理會她的問候,“你算盤打的還真是好。讓陳芝明自己去賺錢,當(dāng)初不是說好了,你給陳芝明養(yǎng)兵的嗎?”
任紫琳有些不確定九公主到底有沒有說過這話。但想來,以九公主的睿智,必然不可能這樣大包大攬。
“與陳將軍如此合作,不算是應(yīng)諾嗎?”
錦紹根本不與任紫琳浪費口水,轉(zhuǎn)頭吼陳芝明,“陳芝明,你來說,她這算是養(yǎng)嗎?”
陳芝明哪兒敢說算,她連連搖頭,“不算。”
“哎,我說,你們兩口子,還不講理了是怎么著?我給你們說,你們這叫硬碰瓷啊?!?p> “哼,”錦紹小臉兒一揚,一臉我就是不講理了,你能拿我怎么著的模樣。
任紫琳看陳芝明,陳芝明也看任紫琳。任紫琳忍不住瞪陳芝明,“這是你的夫郎,你倒是勸勸啊?!?p> 陳芝明苦笑,低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來聽你的。再說,他也沒說錯啊?!?p> 嘿,不愧是兩口子嗎?任紫琳伸手,點點陳芝明,轉(zhuǎn)頭又看向錦紹。但錦紹又不說話了,斜著眼睛看陳芝明。陳芝明一看,得了,又到了自己回避的時候了。
接收到陳芝明幽怨的眼神,任紫琳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手牽著兩匹馬默默的走開……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陳芝明的背影,好像有點兒,蕭條?
錯覺吧?
“任玖,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賴賬?”不等陳芝明走遠(yuǎn),錦紹就冷眼瞥著好似一頭霧水的任紫琳,低聲問。
賴賬?九公主不是早將許諾的藥方給出去了嗎?怎么這錦紹還一臉你欠了我的模樣?
“那必然是不能,不過,我這腦子有些不好使了,敢問圣子我欠了什么賬?”
聽任紫琳稱呼都變了,錦紹認(rèn)定她是在諷刺自己,加,裝蒜!
“你答應(yīng)了小爺要我給你解毒的,”他生氣的瞪向任紫琳,“你身上的毒現(xiàn)在解了嗎?”
說著,他不悅的看一眼任紫琳,想了想,又一把搶過任紫琳的手腕,搭上了兩指。過了片刻,他用一副你果然負(fù)了我的口吻對任紫琳道,“你果然又找了別的大夫!
任紫琳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知道他和陳芝明才是兩口子,可都得誤會大了!
“我,我沒有啊。身邊就還只有郭大夫?!本褪牵辛它c兒金手指。但,但也不是壞事兒是不是?
“最好是這樣?!卞\紹傲嬌的昂著頭,“別讓我抓到了人,否則,你知道后果的?!?p> “不是,就是個大夫,你沒必要這樣吧?”
“那又怎樣?我告訴你,沒有人可以搶我的位置,除非,我自己不要?!?p> 任紫琳總覺得,錦紹這傲嬌,帶著幾分色厲內(nèi)荏。但影衛(wèi)們也說過,她與錦紹之間的確存在與旁人不一般的親密。任紫琳還以為是摯友那樣,怎么錦紹的表現(xiàn),好像她倆之間有啥不尋常一般?
“好吧,你說什么是什么吧。不過,你來寧國,可與圣師說過了?”
一剎那,錦紹臉上的傲嬌都凝固住了。他別扭的轉(zhuǎn)開頭,又迅速的轉(zhuǎn)回來瞪了任紫琳一眼,“我哥那里,我自會解釋?!?p> “可是,臨歸來之際,我也曾給圣師寫了一封書信,言明若是你要來寧國,須征得他的同意。”
錦紹的頭微微低了低。這事兒他知道。甚至是九公主在信中還懇求,若是錦程不肯他隨著陳芝明一同歸寧,希望他能給陳芝明一個子嗣。之所以敢這么求,也是因為知道天師教有擅長婦科的圣手,若是錦程能答應(yīng),九公主,或者說陳芝明必能心隨所愿。
只是,誰說當(dāng)年遇上九公主,是單方面的算計呢?
“你這身體,重新煥發(fā)了生機,真是有些奇怪?!彼朕D(zhuǎn)移話題。
“錦紹,你讓我成了失信之人!”
錦紹張了張嘴,還想繼續(xù)轉(zhuǎn)移話題。但他畢竟還年輕,想了想,有些賭氣的道,“你,你怎么知道錦程沒答應(yīng)呢?”
有些不對了。任紫琳不由想到影衛(wèi)們向她提及的九公主之前的懷疑。原來,天師教的算計竟還沒開始么?任紫琳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不解天師教到底有什么企圖,需要花費那么久的時間來經(jīng)營和運作。
這么想,她也就這么問了。
錦紹瞪著她,有些埋怨道,“你,你不能婉轉(zhuǎn)些問嗎?”
任紫琳笑著搖頭,“我以為,你我之間可稱朋友;既是朋友,何妨坦言相告?我可以向你保證,你之所求,若是不危害我的國家安全,不須我背負(fù)良心及道義的譴責(zé),我必盡心盡力幫你。”
錦紹看了任紫琳一眼,有些別扭的轉(zhuǎn)開了頭。這樣的任紫琳,和他所熟知的九公主有些不同。在他的認(rèn)知里,九公主雖然古道熱腸,但到底外表是清冷的。她很少說話,很少主動問及別人的需求和感受,更很少主動承諾。她做的,比說的多。錦紹曾經(jīng)以為,那樣的九公主已經(jīng)足夠令人心動;沒想到,回了自己國家的九公主更是了不得,才短短幾句話,就差點兒將他惹哭。
“我來你身邊,本來也是想要利用你的?!卞\紹看著任紫琳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知道的,我天師教因為馳援戰(zhàn)場,被安皇架在了火上烤。在外人看來,錦程是備受安皇喜歡的情人,他背后的天師教雖然不過一個江湖組織,但因為在民間的影響力巨大,所以足以和世家對抗。所以,錦程不但是安皇后宮諸君的試煉石,還是被安皇推出來,站在世家對立面的警鐘。而錦程,不但掙脫不了,還得為安皇小心應(yīng)對前朝后宮。”
錦程所謂的勢力,是安皇所賦予。不但能輕易被安皇抽走,一著不慎,還容易被反噬,拖累整個天師教。
“我一個質(zhì)子,能幫天師教什么呢?”
見任紫琳臉上并無憤怒或是委屈的神情,錦紹的心就微微放下了,他輕嘆道,“本來是想要你幫忙確認(rèn),安皇什么時候死的?!?p> 咦?這是什么聳人聽聞的鬼話?她是那么兇殘的人嗎?
見任紫琳挑眉,錦紹就笑了,“難不成,你入安國,從來就沒有心存刺殺安皇的主意?我來你身邊,本來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的。”
這事兒,任紫琳真沒聽影衛(wèi)提及過。她只知道,讓九公主付出精力最多的,就是獵網(wǎng)。不過,聽錦紹這么說,她就不由想到驁國老驁皇的死。若是安皇同樣被刺殺,安國勢必會陷入一陣混亂,到那時,誰還會關(guān)心區(qū)區(qū)一個天師教?即便是錦程曾是安皇心愛之人,他膝下沒有一子半女的,也卷入不到奪嫡之中。眾人會巴不得他們自此退出安國的權(quán)貴圈兒呢。這么說起來,他們兄弟所打的主意,也不算錯。
“如今我歸來,你再次跟來,又想我?guī)兔ψ鍪裁茨??”原本的打算泡了湯,任紫琳人在寧國,錦紹的想法不可能和原本一樣。
聽任紫琳如此問,錦紹就嘆了一口氣,“我也沒想到,自始至終你都沒打算刺殺安皇。有好幾次,機會都挺不錯的呢?!?p> 任紫琳不由笑,不過也沒說什么。
錦紹又道,“我跟來寧國,當(dāng)然是因為原來的計劃肯定是不成了。那么天師教只能自毀名聲,惹安皇不喜了?!?p> 自毀名聲?那也不用特地跑到寧國來吧?
錦紹輕飄飄看任紫琳一眼,“你以為自毀名聲那么好操作嗎?怎么說,我天師教自祖師爺建教伊始到如今也有數(shù)百年了,不能一朝全毀在我兄弟手中吧?”
“圣師希望我做什么?”
錦紹立刻就又有些沉默,“這,倒也是我自作主張。我,我想讓寧國的博家與我天師教交換醫(yī)書,互相合作。”
咦?這招“自毀名聲”,可有些微妙?。?p> “圣師能許你這么做?”
錦紹就斜眼看過來,“你不是說,作為朋友會幫我的嗎?”
任紫琳頓時覺得,有些話,它不能說的太早啊。還有博家,如果沒有記錯,那是任紅彥正君的父族吧?要是沒理解錯,說服博家的事也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