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草原諸部的人前腳從驁都離開，后腳，驁皇便命人在四處出入的城門口張貼起了皇榜?；拾裆蠜]有太多的內容，除了附著的驁國草原諸部與鳳城商人陸贏的合作協(xié)議，旁邊還有幾句注解。
大概是擔心驁都中諸人不能理解皇榜上的內容，季叔楊還特意使人在榜前每半個時辰高聲講解一遍。他的如此作為使得皇榜前的人群越來越大，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響。這是季叔楊早預料到的，負責講解皇榜內容的人，非但不驅散人流，反而講解的越發(fā)頻繁。
因此，驁都東城大將軍府內，坐在正堂喝茶的楚漢濤，很快就見到了前來向他稟報此事的大管事。這人是大將軍府的老人了，平日里很是自得自己身為大將軍府大管事的身份，最喜別人稱呼他“大管事”三個字。大管事和楚漢濤年紀相仿，都四十多歲的年紀。他個子不高，皮膚有些灰白干癟，看著極不健康；又見他雙目炯炯，看起來極精明又精神的樣子。
坐在正堂喝茶的楚漢濤，也不像是個將軍。只見他身材高挑，皮膚蒼白，人有些過分瘦削，不僅兩頰凹陷，一身墨綠細綢繡褐金團花的、白玉束腰的輕軟長袍的兩肩上，也清晰的透出了骨感。他腳上穿的是一雙黑色的鹿皮軟鞋，有些灰白的頭發(fā)隨便用玉環(huán)束在頭頂，鬢邊兩縷碎發(fā)有些不羈的散開。明明聽到了大管事急促的腳步聲，可他仍舊眼瞼低垂，一手端著茶碗，一手拿著茶碗蓋，不緊不慢的撇著碗里的茶沫。
大管事似乎也習慣了自家將軍的“淡漠”，絲毫不介意的將季叔楊在驁都鬧出的動靜兒說了。
“這么說，草原諸部忽然出現(xiàn)在驁都，竟是因為這個?！彼穆曇粲行┑统?，帶著幾分譏誚。
草原諸部忽然進京面圣所謂何事，他心中雖然好奇，卻是半點兒風聲兒都沒聽到；商人陸贏特意在他的名字前掛上了鳳城兩個字，想來是鳳城早已在重建之中，可他也沒收到過一絲半點兒的消息。季叔楊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肅清左相陳瑾的黨羽。而他，是陳瑾一手提拔起來與楊家在軍中分庭抗禮之人，當然也在被清算之列。礙于他在三國戰(zhàn)亂中留下的名號，季叔楊不好直接對他下手，但這才一年，他明明人就在驁都，卻是連驁都的消息都不靈通起來。
主仆倆默默相對，兩人都是極為瘦削之人。仔細看，兩人還有一種莫名的小廝。但大管事和楚漢濤似乎都沒有察覺。大管事站在堂中的空地上，恭敬的躬著身子，低著頭。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了。”
楚漢濤端詳著手里茶碗里的茶，緩緩道，“讓楚源帶幾個人往寧京跑一趟吧。不管寧國那邊是如何打算的，底氣這么足，可有些不尋常?！?p> 說起來，寧國方面的消息，倒是一直沒斷。先前，還有消息說，寧九公主并沒死，暗中拉攏了同樣出質歸國的十公主，似有意圖與寧太女分庭抗禮；可惜，后面就再無進一步的消息，翻來覆去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事兒了。人人都知道，鳳城毀在他的手上，他不可能讓它重建。當年一戰(zhàn)，成就了他，也讓他成了寧國人最深恨的人。鳳城重建，可不簡單是打他的臉。
而楚源，名義上是他的左參將，實際上是他的情報頭子，也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是?！惫苁鹿Ь吹拇饝艘宦晝?，又問，“陛下那邊，將軍打算怎么辦？”
楚漢濤抬眸，看了似是隨口一問的管事一眼，慢慢道，“陛下如此大張旗鼓的張貼出皇榜，不就是想讓我往涼城跑一趟，探一下這個陸贏的虛實嗎？我打算上奏，如他所愿?！?p> 管事似是完全沒有察覺楚漢濤那涼涼的一眼，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寧國那邊，應該為此準備了很久了。陸贏這名字，其實很好懂?！?p> 楚漢濤嗤笑了一聲兒，“那又如何？我若是龜縮不出，才是讓寧人看笑話。”說著，他也很輕的嘆了一口氣，“這么大的事兒，我們先前竟然全未收到相關消息，不是情報系統(tǒng)出了問題，就是他們已經(jīng)暴露了。”
“將軍傾向于哪一種？”
楚漢濤冷笑，“本將怎么知道？以本將看，這七年里，從寧國傳回的消息，也只有任玖沒死這一條還算有些用?！?p> 管事笑了笑，微微欠了欠身道，“我這就去通知楚源，讓他準備準備，即刻出發(fā)?！?p> 大管事如此說，其實心底很清楚，他所謂的“通知”楚源，也僅僅就是通知了。楚源一定還會親自來楚漢濤這里一趟。不過，他也不介意就是了。楚漢濤有所行動，他就放心了。如此想著，他躬身向著門外退了出去。
等他整個人都退出了門外，楚漢濤才緩緩抬頭，看向他已經(jīng)緩緩走向院門的身影。他就那么看著，一動不動，仿若雕像。
楚源是從將軍府的后門離開的。將軍府的后門不若前門設在驁都的主街干道上，但也開在一道干凈敞亮的巷中。這巷中平日里并無什么人經(jīng)過，倒是每日都有十幾個農(nóng)人等候在巷中——驁都中，許多人都知道楚漢濤喜食新鮮的時令蔬菜，每日都會令人出門專門采買。這使得許多農(nóng)人都愿意送到將軍府的門前。前門是迎賓接客的地方，不方便。這些農(nóng)人就都選在了后門。但到底是將軍府，哪里會由得這些農(nóng)人隨意出入。楚漢濤就定了規(guī)矩，讓負責采買的管事，每日到后門挑選一次。
但其實，堂堂的將軍府，豈會沒有固定的菜農(nóng)供應新鮮蔬菜？楚源知道，默許農(nóng)人挑擔在將軍府的后門售賣，也不過是他家將軍的善心犯了，知道若不是實在沒辦法的農(nóng)人，不會傻傻的等在將軍府的后門處。有這許多時間，說不定菜籃子的蔬菜早就賣完了。等在將軍府后門的，圖的其實楚漢濤的賞錢。而這賞錢又何嘗不是風險多多？
楚源正是打扮成了出門采買的管事。不過，他沒在后門處停留就是了。而真正的管事，則被勒令今日不可出門。
見楚源未在后門停留，等候在后門的眾人也就知道，今日大將軍府不會采買了，不由紛紛散去。這許多人都是換個地方繼續(xù)售賣，卻有一青年漢子三轉兩轉的進了一處深巷的人家之中。這家顯然是做木工的，隔著圍墻，都能聞到從院落里散發(fā)出來的刨木的味道。
這人停在門前，兩長三短的敲了敲門。很快，門被一個腦后綰了一個低低的發(fā)髻，頭上包著一塊藍色頭巾的女人從里拉開。
“回來了？”她一邊問，一邊探頭好似看了一眼被青年漢子挑著的擔子。只見她的手上還拿著一把小小的銅鏡，好像青年漢子敲門的時候，她正在梳妝。
青年漢子沖她點一下頭，就匆忙走進了門。
“別著急，慢慢說?！?p> 門里，迎出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白面儒雅的男子。他穿一身青色的短袍布衣，面容清雋，目光清亮，神態(tài)溫和。他一邊走過來，一邊放下卷著的袖子。只見他的袖子上還沾著潔白的木屑，顯然在迎過來之前，他正在做木工活。
“楚源離開大將軍府了。”青年漢子壓低了聲音道，“我跟了他一段路，親眼看著他帶著人離開了驁都。”
白面男子微微沉吟了一下，說道，“楚源這是往鳳城去了？”
“我回來的路上也聽說鳳城的事兒了，”青年漢子道，“大哥，你覺得，這個陸贏會是真的嗎？”
這小院里的幾個人，正是七年前潛入到驁都的暗殺。急急從外面回來的青年漢子，名叫周鵬，在暗殺中排名第二，最近正輪到他盯楚漢濤的梢兒。他一向機警，見楚源打扮的低調，馬上意識到不對；回來的路上，又聽說了季叔楊的所作所為，于是，也有了和白面男子一樣的判斷。
白面男子正是暗殺的首領。他化名于杰，假扮成木匠，一直在暗中指揮各個暗殺行動。而為周鵬開門的女子，化名燕女，假扮的正是周鵬的妻子。不過，卻是一個有些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妻子。
聽到周鵬的問話，于杰沒忍住笑了。
“這世界上，有何人敢在我寧國冒充影衛(wèi)啊？活得不耐煩了嗎？”
周鵬一想，可不是么！鳳城雖然敗了，但鳳城邊軍還在，三王也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絕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影衛(wèi)。不過影六？排名如此靠前的影衛(wèi)出山，想來鳳城的安排一定至關重要。
“驁皇這一招，顯然是想要借驁國民間的力量，向鳳城施壓。不說別的，只要驁都的大商人躁動起來，就夠鳳城那邊承受的了。”
“你也想去鳳城？”于杰問周鵬。他想了想，“你能肯定楚源是去鳳城嗎？”
“鳳城是楚漢濤毀的，他不可能讓我們重建鳳城的。楚源必定是他的先鋒軍，先過去打探消息去了?！?p> 于杰卻想的更遠一些，“你莫要被楚漢濤表面的瘋狂迷惑，他若是只有瘋狂，就沒有他如今的盛名了?！彼肓讼?，“你可在楚源身上下了追蹤香？”
周鵬連忙點頭。
于杰道，“一年多了，咱們和寧京斷開聯(lián)系已經(jīng)一年多了。能逼的季叔楊如此，必然是寧國朝廷那里有了大動作，我們不能再如此被動下去了。”
一年前，三王成功奪下涼城，十公主藍雪逃出驁都，元王便命令暗殺進入靜默。才靜默不久，驁都就戒嚴了，曾掌握在季叔楊手里的禁衛(wèi)軍，對整個驁都來了一次大搜查。為了避免懷疑，他們不得不將聯(lián)絡用的鴿子都殺了。自那之后，他們與寧國的聯(lián)系就斷了。寧國發(fā)生了什么，鳳城是否真的在重建，他們是真的一無所知。可是，他們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們，還想再為寧國做點兒什么。
“你親自去，可以嗎？”
“好?！敝荠i鄭重的點頭。
“你跟我來?！庇诮苻D身，示意周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