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比起臥房，楚漢濤其實更多的時候都是歇在書房。夜色漸漸深沉，楚漢濤書房里的燈也熄滅了。也不知過了多大一會兒，楚漢濤緩緩從書房的榻上坐了起來。

　　他穿著白色的中衣坐起，卻沒過去旁邊桌上點燈。在他腳邊伺候的小廝這會兒正睡的呼呼的，沒有半點兒醒轉的樣子。彎腰，他毫不費力的抓住小廝身上的腰帶，將他提了起來。拉開書房的門，一個身著夜巡親衛(wèi)服飾的男子，正恭敬的等在門外。見他出來，那人微微欠身，沖他抱了抱拳，伸手接過那小廝，轉身離開了書房。

　　沒有將書房的重新合上，楚漢濤反而又走到書房唯一的窗邊，將窗戶也拉開了。清涼的月光繞過書房外不遠處的桂樹，灑在窗臺上，讓他在地上留下一道有些清瘦過頭的清影。轉頭，楚漢濤看到，書房中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這人站在書房的暗影處，看不太清五官，只知道他身形高大，身上穿著緊身的夜行衣。

　　“陸贏？”楚漢濤確認。

　　“是?！?p>　　來人正是將自己的代號翻過來改為名字的，陸贏。早在半個多月前，他就收到了來自任紫琳的傳令，令他悄然潛入涼城，與楚漢濤接頭。之前以商隊的名義前往寧京的楚源，其實并不是為了打探消息而去，很大程度上，他們正是為了自投羅網(wǎng)。為的，就是要見任紫琳。

　　楚漢濤，居然要與寧國的九公主合作。

　　對此，陸贏只想說，楚漢濤還真是自覺臉挺大的。他是從哪兒來的底氣，覺得自己殿下會同意與他合作的？

　　“聽說，軍演處的比賽進行的特別的熱鬧。”楚漢濤開口，好像是要拉家常，“現(xiàn)在進行的項目，是九公主提出來的吧？聽說互動極多，又很有趣。三國的將士們都很喜歡?！?p>　　這一點，陸贏當然知道。可他不想和楚漢濤討論這些。他們之間非但沒有這樣的交情，仔細算起來，還是仇人。

　　“楚將軍，你特意讓我前來，到底是為什么，不妨直言吧?！?p>　　楚漢濤慢騰騰的臨近窗前的榻上坐下。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通過窗戶看到書房外的情形。

　　“影衛(wèi)都是如你這般沉不住氣嗎？”他問陸贏。

　　陸贏輕哼了一聲兒，“楚將軍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他亮了一下抓在手里的長劍，冷聲道，“倘若我真的沉不住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劍下亡魂了?！?p>　　楚漢濤似是笑了一下，卻沒笑出聲兒來，“我對你寧國，的確犯下了太多的殺戒。但倘若我說我是來贖罪的，你和九公主大概也不會信的?！?p>　　“倘若將軍是真心想要贖罪，又何必在意我家殿下信不信？”

　　楚漢濤似乎又笑了一下，“今日白天，安皇派了宮正司的宮正過來，想要與本將合作，暗殺寧九公主?！?p>　　陸贏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地點，時間？”

　　楚漢濤搖了搖頭，“本將開了一個條件，這位夏宮正不敢拿主意，回軍演處向安太女拿主意去了?！?p>　　聽到這話，陸贏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可說了安皇為何要暗殺我家殿下？”

　　楚漢濤饒有興致的看著暗影中的陸贏，直白道，“你猜不到嗎？寧九公主太心急了。她回去才短短一年，可她鬧出來的動靜兒比寧太女經(jīng)營了六年的聲響還大，成效也太過斐然。安皇感受到了她的威脅，認識到她是個強勁的對手了。實話說，若不是本將有求于九公主，本將也挺想殺了她的?！?p>　　陸贏臉上陰沉的都快滴出水兒來了。楚漢濤也不在意。

　　“你的主子心中有成算，她以軍演的名義將三國元首齊聚，又將競賽的項目弄成了游戲一般，使得三國將士之間氛圍破冰；這種時候，不論是誰想破壞盟約，重掀三國戰(zhàn)亂，都會成為千古罪人。本將名聲已經(jīng)夠臭了，不想再臭上加臭。所以，本將只會為安皇制造機會。”頓一下，他又補充，“本將聽聞，九公主與安國的二公主交好？那本將在另外附送一個消息：安國的來使和李家有些關系，她的另一個目標，是羅二公主?！?p>　　陸贏看了他一眼，“多謝。你的條件？”

　　楚漢濤道，“殺了我?！?p>　　陸贏吃驚的看著楚漢濤，“你說什么？”

　　“殺了我。”楚漢濤一字一頓清楚的說，“世人皆道，我是左相陳瑾的人；卻不知，早在三國戰(zhàn)亂前，我就被陳瑾用計下毒控制。我不得不聽他的，他所下的毒一旦發(fā)作，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在這種毒的控制下，做了許多違背本心之事。包括，對你們寧國人的虐殺?！?p>　　陸贏有些猶疑。他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一種毒藥的，但就在不久前，九公主也曾傳下過諭旨，讓關注這樣一種毒藥。

　　“我可以知道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毒藥嗎？”

　　“你相信我是被毒藥控制了？”楚漢濤有些微微的激動。

　　“原本是不信的，”在這點上，陸贏極為坦誠，“但恰巧聽人說過世上有這么一種毒藥?！?p>　　楚漢濤笑了，他說，“宮變那日，影衛(wèi)果然在。能不能告訴我，陛下到底是如何駕崩的？陳瑾，是不是死在我驁國人的手上？”

　　對驁皇宮變的事，陸贏是真的不知。他輕輕搖了搖頭，誠實道，“我并不知那日的情形?！?p>　　楚漢濤有些失望，但還算能接受。即便早猜到那日有影衛(wèi)在，他也從未期望過能從影衛(wèi)的口中，知道宮變那日的情形。畢竟，他與寧國人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只希望他的死，能換來寧九公主的真心合作，希望她能將驁皇宮變那一日的情形，告訴新皇季叔楊。

　　比起其他人，楚漢濤其實對寧皇室了解的更多些。他知道寧九公主是為影衛(wèi)而生，故而也早猜到潛到驁都的影衛(wèi)，是寧九公主撒下的網(wǎng)。甚至，他還曾幫過潛入到了驁皇宮、卻差點兒被陳瑾的人發(fā)現(xiàn)的影衛(wèi)。

　　“你聽說過逍遙丸嗎？”

　　陸贏一愣。他聽說過。就前段時日，他來回西、涼兩城之間的時候，還有想要與他加大合作的商人，想要以此賄賂于他。他還聽說，這逍遙丸十分昂貴，號稱價比黃金。

　　“看來你聽說過，”楚漢濤的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逍遙丸是一種號稱神仙藥的煙膏。吸食后，能夠讓人飄飄然然，不知今夕何夕，滋味美妙極了。沒有人將它和毒藥聯(lián)系在一起?？墒聦崊s是，它不但可以使人上癮，還會摧毀你的意志，讓你變成傀儡……”

　　陸贏覺得，楚漢濤必有夸大。即便如此，他還是后怕的驚出一身冷汗。他不由仔細回想那給他送逍遙丸的商人的一舉一動。方方面面，每一個細節(jié)都推敲一遍，覺得那人應該是無心的，才微微放下心來。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決定，回頭就再將那人仔細篩查一遍。

　　“沒想到吧？”雖然看不清陸贏臉上的神情，楚漢濤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陸贏的后怕。他有些嘶啞的哈了一聲兒，笑道，“是不是已經(jīng)接觸過逍遙丸了？是不是沒想到價比黃金、又叫這樣一個名字的煙膏，竟然是如此的毒物？為這毒物起了這樣名字的人，真是有心了啊?！?p>　　別的地方楚漢濤不清楚，但在驁國，是陳家一步步將逍遙丸發(fā)揮利用到了極致。

　　“難道，沒有解藥？”

　　楚漢濤搖了搖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你以為我沒有找過解藥嗎？沒有的，沒有解藥?！?p>　　陸贏皺眉了。他也算見多識廣了，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霸道的毒藥。只是，他仍舊對楚漢濤的話半信半疑。畢竟，涼城內(nèi)，就有專售逍遙丸的鋪子。鳳城雖然沒有，但想來，寧國的其他城池內(nèi)也是有的。若此物真是毒藥，怎么會沒有其他人知道？他也不與楚漢濤多做討論，只想著回去就找兩個懂藥的研究一番。

　　“請恕我不能代我家殿下答應將軍的條件。我寧國人的確深恨將軍，恨不能生啖你的肉，喝你的血，但三國聯(lián)合軍演，是為了加深三國的合作，而不是再次結仇。特別是，這次軍演是由我寧國提出來的。”

　　“既然如此，為何不殺我呢？”楚漢濤道，“我剛才說了，我已經(jīng)答應了和安國的合作，要刺殺你們殿下。”

　　“因為，我不信將軍是因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以自己的性命為條件的?！?p>　　楚漢濤又嘶啞的笑了一聲兒，“你懷疑這是我的計謀？我剛才說了，我是要為自己犯下的殺虐贖罪，給你寧國報仇的機會。當然，也是因為，我要死在陛下的眼前，讓他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我府中的異樣。這一點，就和你寧國沒什么關系了。不過，你也看到了，除了毒藥，還有人在控制著我。陳瑾雖然已死，但我并沒有擺脫被控制的命運?！?p>　　陸贏沒有明白，他試探道，“將軍若是需要幫忙向驁皇傳信……”

　　“不，”楚漢濤搖頭，“陛下是不會相信我的。只有我死了，陛下才會相信。”似乎是見他之前所說，并沒能打動陸贏，他又說，“九殿下若是肯幫我找個忙，我愿意懇請我驁皇陛下將逍遙丸的秘方奉九公主一份?！?p>　　“驁皇陛下有逍遙丸的秘方？”

　　楚漢濤搖頭，“目前還沒有，這是我與安國的使者交易的條件之一。”

　　陸贏奇怪的看了一眼楚漢濤。他說與安國使者的交易，而不是與安皇?？伤髅饔浀茫惹俺h濤說使者是安皇宮中宮正司的宮正……

　　這使者，真正代表了何人？李后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