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境

　　安格妮絲提著一盞燈走著，她看到前面是一個低矮的四合院，院門前掛著紅色的圓燈籠，燈籠亮著，院門輕輕閉著，可以看到院里靠北方和東方的燈光亮著。

　　那應該是上房和廚房。安格妮絲突然想起來。

　　安格妮絲輕輕推開院門，木質(zhì)的院門發(fā)出一聲嘎吱的聲音，打破了一片寧靜。仿佛開啟了什么開關(guān)了一般，一陣陣歡聲笑語從上房和廚房里傳來。

　　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安格妮絲向上房走去。她打起上房的門簾，向里面望去。

　　直直望去，是一間大房間。房間中間是一副畫著山水的中堂和兩邊對聯(lián)，對聯(lián)上寫著“事能知足常愜意，人到無求品自高”。下面是實木的桌子，桌子中央擺著寫著“故顯祖考張公諱寶樹之靈位”的較大牌位，旁邊還有兩個稍小一些牌位，一個寫著“先考張公諱知祿之靈位”，一個寫著“顯妣張?zhí)嫒碎|名玲芳之牌位”。牌位前還立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個梳著長辮，帶著西瓜帽，穿著長袍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太師椅上，一臉嚴肅地看著照片外面。照片前方不遠處插著三支香，灰色的煙氣裊裊向上飄蕩著。

　　“慧珍回來了呀。”

　　安格妮絲看到右手邊的茶幾邊圍了好幾個人，而幾盤菜在上面擺著。菜很明顯是剛端過來不久，有過年必須的丸子、卷簾子和酥肉，還有蒸得酥爛的豬蹄、羊大骨和安格妮絲最愛吃的炒牛犢肉，除此之外，還有涼拌的豆芽和帶著些許碎冰的酸白菜。坐在茶幾邊三叔很是高興地向她揮了揮手。

　　“嗯，回來了。玥玥呢？”

　　“玥玥跑廚房去了，說是要幫著做‘紅白面’?！比逍χf道。

　　“還叫‘紅白面’呢，怎么還沒改過來？”旁邊的二姑笑道。

　　“是啊，一直沒改過來?！?p>　　安格妮絲想起來，這是因為玥玥小時候聽見“血面”這個名字，一直很害怕，說自己堅決不吃血面，奶奶還在的時候每一次做了“血面”的時候都騙她說做的是“紅白面”。

　　安格妮絲看到門簾被打起，小姑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喲，慧珍回來啦?！毙」眯Φ?。

　　安格妮絲接過小姑手里的托盤，幫忙把托盤里的三碗血面擺在了茶幾上。

　　“嗯，回來啦?！?p>　　“給你爺爺和你爸說準備吃飯了，他們應該在西邊的房間里。”小姑隨口說道。

　　安格妮絲點了點頭，放下托盤走出了中間的大房間。她聽到小姑對二姑和三叔笑罵道：“你們跟走親戚的一樣，連飯都不知道端的?！?p>　　二姑笑道：“好，好，我這就去?！?p>　　安格妮絲走到了西邊的房間門口，她聽到房間里爺爺?shù)穆曇簟?p>　　“在出生的時候我就算過慧珍的命，卦象顯示，她稟賦聰明，寬厚善良，但也容易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自做主張，而忽略他人的感受。現(xiàn)在看來和我算的差不多?！边@是爺爺平靜的聲音。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是父親的聲音。

　　“是很好啊?！睜敔斔坪跤行﹪@息地重復著這句話，能夠聽到像是木制的手杖敲地的聲音。

　　“在她母親雪淵現(xiàn)在還活著的時候有這種性格已經(jīng)很好了，而且父親你還活著。”父親突兀說道。

　　“是啊，至少我還活著?！睜敔?shù)穆曇羲坪跤行╋h渺。

　　安格妮絲猶豫了一下，在門上敲了敲。房間里一下安靜了，大約一兩秒后爺爺?shù)穆曇魝鱽怼?p>　　“誰呀？”

　　“是我，慧珍。小姑讓我叫你們吃飯。”安格妮絲回答道。

　　“哦，慧珍呀。好，我和你爸馬上就來?！睜敔敾卮鸬?。

　　安格妮絲走出了上房，進了廚房?；秀遍g一睜眼一閉眼，就看到奶奶正準備從鍋里舀出一碗碗羊肉湯。安格妮絲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托盤，放了一碗羊肉湯、一盤菜、一碗米飯和一雙筷子上去。

　　“慧珍能端住嗎？”奶奶在托盤上又放了一只裝了白酒的酒杯，然后轉(zhuǎn)頭問道。

　　“能的?！卑哺衲萁z回答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個頭和瘦小的奶奶一樣高。

　　“行，那小心些。”奶奶幫安格妮絲打起了廚房的門簾，安格妮絲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時候院子里是一片哀樂聲，跪了一院子的人，前半個院子都是穿著白色喪服的人，而后半個院子則大多數(shù)是沒有穿著喪服只是戴著白色絹花的人。她看到爺爺在最前面的中間，一身白色的喪服，一片織成的粗麻布從喪服的帽子前端垂了下來，遮住了他半張臉。他旁邊是是二爺、三爺、四爺、五爺，后面是不知道何時到隊伍里的奶奶和幾位爺爺?shù)钠拮蛹皫孜还媚棠獭?p>　　安格妮絲端著托盤走上前去，爺爺在火盆里放了引燃了幾張紙錢，拿起了托盤里的酒杯，在火盆前倒成了一條弧線，然后將托盤里的飯菜和湯依次擺在桌案上，拿起了筷子插在米飯上。

　　“今日晚餐，父親吃好喝好?！睜敔?shù)吐曊f了一句。

　　安格妮絲看到跪在后面的大姑奶奶默默垂淚，卻沒有哭出聲來。

　　“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累累春草綠。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別離處?！卑哺衲萁z隱隱聽到一個女聲在自己耳邊唱著。

　　爺爺又在火盆里扔了幾張紙錢，帶著院子里的人對著桌案磕了幾個頭，隨后院子里的人大都走了出去，安格妮絲知道，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搭好了棚子，供他們吃飯。

　　安格妮絲沒有往院子外面走去，她轉(zhuǎn)身走進了上房。上房被改成了靈堂，桌子被移到了房間中間，上面放著香燭和靈牌。靈幡高高地擋住了桌子后面的東西，但安格妮絲知道那里放著太爺爺?shù)乃Ч住Ｗ雷觾蓚?cè)擺放著好幾個蒲團。房間靠北邊的角落里是一個蒲團和一張矮桌，矮桌上放著一個不大的搪瓷盤子和一摞裁成紙幣形狀的紙張，搪瓷盤子里是鮮紅色的墨水、疊的很厚的紅色紗布和一個放在紗布上的長方形的印章。這是用來印紙錢的東西。

　　安格妮絲走到矮桌前跪坐下來，拿起印章在紙上印了一些紙錢，放在了矮桌旁邊的紙箱里。她稍微抬起扭了扭脖子，目光被水晶棺下的一塊黑色的東西所吸引。

　　安格妮絲站起身來，走近了水晶棺，仔細看著水晶棺下面的東西。那是一片黑色的瓦片，下面壓著一張黃色的紙張，紙張上面用鮮紅的線條畫著詭異而似乎可以理解隱藏含義的文字。瓦片遮住了紙張的大部分，只留下了一角，安格妮絲沒有觸碰，只是仔細看著，辨認著上面的文字的意思。

　　“這是符?！睜敔?shù)穆曇魪陌哺衲萁z身后傳來。

　　安格妮絲站直轉(zhuǎn)過身去。爺爺站在矮桌旁邊笑了笑，拉過來了一只蒲團，把搪瓷碟子和印章推到了一邊，從兜里摸出了一只鉛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了安格妮絲。

　　安格妮絲拿著紙張仔細看了看，上面是一行和符上似乎是一種文字。

　　“認出來了？那就念一下吧?！?p>　　安格妮絲猶豫了一下，輕聲念了出來。

　　“慧性來回清靜路，真靈出入玄妙門?！边@些字的發(fā)音和音調(diào)與平時說話全然不同。

　　眼前靈堂的色彩突然暗淡，仿佛照片逐漸褪色一般。安格妮絲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爺爺?shù)氖郑瑺敔敍]有反抗，任由安格妮絲拉著。

　　黑暗逐漸浸染著四周，安格妮絲呆呆地看到爺爺也在被黑暗逐漸浸染，而爺爺無奈地笑了一下。她松開了自己拉著爺爺?shù)氖?，爺爺?shù)纳碛爸饾u變得暗淡，爺爺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輕輕揉了揉安格妮絲的頭發(fā)，隨后眼前的靈堂仿佛鏡面一般破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