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章 五百頃土地
“一百零三戶???”
聽到這里,杜甫已經(jīng)講不出任何話來。
玉溪園名下,別說一百零三戶了,便是一千三百戶人都不止!
方才他還能感慨幾句民生疾苦,而現(xiàn)在,他只能震驚于事實遠比他想象得更殘酷。
楊釗把這幅殘酷的畫面描繪了出來,讓他看見,所謂的“民生疾苦”絕不僅僅是一句感慨那樣輕松,而是一道道讓人窒息得無法呼吸的封印。更讓他明白,他日日縱情其間、并為之詩賦的玉溪園正是這諸多封印中的一道……
可楊釗并沒有就此打住,他繼續(xù)說道:
“杜兄方才說到玉溪園從未拖欠縣里賦稅,想必現(xiàn)在明白了吧,就他們繳的這點錢,隨手就可以從兜里掏出來,當然沒必要拖欠。
“杜兄方才還說玉溪園里的奴仆和佃戶們生活悠然,其實還遠不止此,據(jù)我所知,不知道有多少尋常百姓想逃離戶籍,改投在玉溪園下做私賤人,只是苦于沒有門路,被房主管和玉溪園里的人瞧不起……”
“楊兄,別說了!”
杜甫已經(jīng)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深吸一口氣后,他猛地又睜開了雙眼,“楊兄直說吧,需要我杜甫如何做,才能減輕扶風百姓身上的痛苦?”
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個地步,楊釗也沒必要再閃躲,直接吐出四個字來:“我要土地。”
“要多少地?”
杜甫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因而問得十分干脆。
“縣里去年的賦稅缺口約四千貫石匹端,而縣里每戶百姓每年合計約上稅十貫石匹端。這樣算下來,至少需要再添置四百課戶。再按每戶占地五十畝來計算,至少需要良田兩百頃。
“也就是說,再給縣里兩百頃土地,便可以勉力維持縣里的財政收支平衡,也可以使百姓身上的負擔不再加重。
“可杜兄也知道,朝廷規(guī)定租庸調稅之初,給每戶課農(nóng)劃分的土地是一百畝,而到了如今,每戶實際只有四十畝甚至更少的土地,但他們需上繳的賦稅非但沒有隨之減少,反倒增長了近三倍……所以,他們如今的生活有多凄苦便不難知曉了。
“因而,我們不能只是維持現(xiàn)狀,而是要讓他們身上的負擔盡量減少,才有可能讓他們脫離苦海,保證他們最基本的衣食條件。
“不瞞杜兄,我打算在今年的秋后上稅結束后,若一切順利,便減免掉他們身上的部分雜稅??梢胱龅竭@一步,單單兩百頃土地又遠遠不夠了。”
“得有楊兄,真是扶風百姓之福,我代扶風百姓謝過楊兄。”杜甫看來是個性情人,聽得楊釗有這番計劃后,情之所至,向著楊釗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隨后再問,“到底需要玉溪園拿出多少土地來?楊兄只管開口?!?p> 楊釗還了禮,道:“至少五百頃?!?p> “好!”
杜甫答應得十分干脆,“給我十天時間,五百頃土地,保證一分不少地送到楊兄手里來?!?p> 楊釗卻沒有杜甫這樣樂觀。
在這個時代,土地便是財富,是權勢……想要從人手里奪過土地來,談何容易?
再考慮到杜甫心思單純,楊釗不得不提醒他:“杜兄若想拿到這五百頃土地,朝房主管開口的時候,至少得要一千頃?!?p> “這是為何?……”
杜甫短暫地疑惑后,隨即明白了過來:“楊兄提醒得是。這便跟去集市上買東西是一個道理,要價得高,隨后才有還價的余地?!?p> “正是這個道理。杜兄性情秉直,不喜歡藏污納私;可并非人人也都是這么爽快,杜兄要跟他們打交道,免不了得用點小心思。”
“承蒙楊兄抬愛?!倍鸥c頭應道。
隨后見楊釗雖面帶微笑,實則面色凝重,杜甫保證道:“楊兄放心,這是關系到扶風縣萬千老百姓生計的大事,縱使杜某粉身碎骨,也定會把這五百頃土地拿到手?!?p> 文人就是喜歡夸張。
楊釗笑了笑:“杜兄言重了。目前崔莊主尚在京師,玉溪園內本就該由杜兄做主。即便想要征得崔莊主同意,扶風離京師也不遠,不過一封書信的事。只是這山莊內奴仆眾多,他們可不曉得什么家國大義,還要煩勞杜兄多費些唇舌。”
可實際情況也沒有楊釗說得這樣輕松。
俗話說,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玉溪園內自崔頂、房主管以下,他們借著玉溪園斂聚了無數(shù)的財富,又怎肯輕易將土地讓出來?
便是最底層的那些佃戶們,他們只需向玉溪園孝敬錢財,比身為朝廷課農(nóng)時繳得少多了,也不愿意失去土地,再次淪為縣里的籍民。
杜甫又是一介文士,不曉得底下人的手段,論心計和那些齷齪伎倆,他遠遠不是房主管等人的對手……
可楊釗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了,剩下來玉溪園里的事,只能交由杜甫去努力爭取。
當然他沒將所有希望都放在杜甫身上。
他教杜甫要高價要地,方能坐地還價,想得到五百頃便要開口一千頃。
其實同樣的套路他也用在了杜甫身上。對于玉溪園,他的心里底線是兩百頃,卻跟杜甫要了五百頃,便也是留了個“還價”的空間。
畢竟縣里又不止玉溪園一家豪紳在兼并土地,不過玉溪園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只要在玉溪園這里撕開了口子,整盤棋就活了,其他家也必須得吐一些土地出來……
還有法門寺那里也可以去嘗試一下……
這樣一通交流下來,天早黑了。
杜甫定要強留楊釗在山莊內過夜,晚上還要秉燭夜談,楊釗也就順勢留下了來。
因為他知道,若干年后,他身前這名苦酸長相的文人將會以“詩圣”之名留芳千古,能和詩圣秉燭夜談,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若詩圣再起了興致,寫一首《題夏日遇楊三》之類的詩篇,那他也可以跟著一塊名留千古了。
可今日杜甫卻沒有寫詩的雅興。
反倒給楊釗講了一件逸事。
原來,杜甫正準備動身去齊魯,原因是自從在長安與李白得見后,他甚是傾慕。后來李白離開了長安,兩人便無緣再見。近來他又從旁人那里得知李白在齊魯一帶飄游,他正好近來無事,所以便打算也去齊魯尋謫仙人痛快暢飲一番。
但現(xiàn)在杜甫又走不成了,因為他答應了楊釗,要從玉溪園里拿出五百頃土地來。
聽到這個消息時,楊釗心里暗自懺悔了一下,若是因為他而誤了詩仙和詩圣的聚會,這個罪名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