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章 天理難容
戴四郎步步緊逼。
楊釗則針鋒相對。
在這種時刻,是絕不能落了下風,任憑謠言發(fā)酵的。
他再次召集所有刑曹房官差,匯總搜集到的所有疑點和憑證,再寫成不落印的布告,令人張貼在縣衙外的八字墻和城門各個入口處。
而且他也學習了戴四郎的做法。
戴四郎讓人在衙門口造謠,他便也專門挑了名口齒伶俐的書吏站在衙門口去。
等到圍觀的人群形成,戴四郎那邊開始講王倫如何殺害了王大壯,這邊,書吏便開始辟謠,向人們講述王倫缺乏殺人動機和條件……
戴四郎想要把水攪起來,他則要把水攪渾。
像王倫這個案子,大堂過審是根本就審不明白的。
雙方都在爭取聲勢。
妄圖最后憑著民意情感來戰(zhàn)勝對方。
這便是這個時代許多案子最后的解決辦法。
戴四郎深知其中的道理,好在,楊釗也明白這個道理,而且他糾集起來的縣衙勢力并不弱于戴家。
誰也別想一板拍倒對方。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
一直僵持了兩日。
到了第三天,反倒是戴家率先沉不住氣,派了人來談條件。
而更令楊釗意外的是,那個來和自己談條件的人竟是縣令李貞元。
李貞元甘心替戴家來與自己談條件,說明什么?
說明了他早就與戴氏一族合流了,陷害王倫確是出自他和戴家的密謀么?
不!
很可能情況恰恰相反。
因為李貞元若真參與了此事,他便一定會藏在背后,盡力撇清自己與戴家的關(guān)系,絕不可能在此時站出來,甘當這只出頭鳥。
楊釗也不是很清楚,他有些糊涂了……
來到內(nèi)堂。
李貞元依舊是一身道袍,閉著眼睛,見楊釗進來后勉強瞇了一下。
“戴四來找過我了?!?p> 兩人雖在同一座縣衙內(nèi),關(guān)系卻成水火之勢,更沒必要在私下場合里裝腔作勢。
楊釗也是淡淡地回道:“他來找縣尊有什么事嗎?”
李貞元冷聲一哼:“原來你還知道我才是縣尊!可惜啊,如今這衙門里已經(jīng)不是我這個縣尊能說了算,要不然,我也不會做不了主,還要叫你來商議?!?p> 面對此番冷嘲熱諷且沒有營養(yǎng)的話,楊釗不答。
“放肆!”李貞元顯然被激怒了,猛地睜開了眼。
隨即又瞇上了眼睛,強行壓住了火氣:“戴四說,他們戴家愿意撤去對王倫殺人的指控,加之死者王大壯本是個獨門獨戶的人,在天泉鄉(xiāng)并無親族,只要他們戴家不過問此事,便沒有人會繼續(xù)追究王大壯的死,王倫也就能安然渡過此劫?!?p> 楊釗:“只怕他們戴家沒有這么好心吧?”
縱是李貞元涵養(yǎng)再好,也被楊釗冰冷的語氣和質(zhì)疑的態(tài)度給再次激怒了,喝道:“楊三,這就是你同本尊說話的態(tài)度嗎!”
楊釗平靜回道:“我只是看不慣戴家的做法,也不相信他們所說的話,與縣尊無關(guān)。”
“哼!”李貞元只得又沉下氣來,“你說得沒錯,他們確實沒有這么好心。他們說,可以放過王倫,但有一個條件?!?p> 楊釗問:“什么條件?”
“他們提的條件,也正是本尊想同你講的。你來扶風不到三個月,卻已經(jīng)攪得滿城風雨,鬧得人人不得安生……”
楊釗忍不住插了一句:“不得安生的,只是那些別有用心之輩吧?”
“你——”
李貞元大怒,“狂妄之徒!”
楊釗不答。
話只講給聽得懂的人聽。
他和李貞元理念相反,利益相悖,沒必要浪費唇舌來爭執(zhí)。
“我也不同你廢話?!崩钬懺萌菀卓酥谱×藘?nèi)心的憤怒和厭惡,“只要你停止在天泉鄉(xiāng)的胡作非為,他們便會饒過王倫?!?p> 楊釗心里的厭惡則比李貞元更甚。
原來,我努力地想要收回天泉鄉(xiāng)里的土地,努力想要改善縣政和民生……在縣令李貞元眼里,竟成了胡作非為了?
楊釗本不想同李貞元浪費口舌,但他實在忍耐不住,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可笑!可笑之極?。 ?p> 李貞元又怒了:“本尊同你好好講話,你卻認為本尊的話可笑?楊三,你目無尊長,以下犯上。忤逆之徒,以你為甚!”
楊釗反倒樂了:“縣尊不是整日地打坐悟道,修煉心境么?怎的這么容易發(fā)火?還口出污穢,惡言傷人!看來在修道一途上,縣尊的境界還遠遠不夠啊?!?p> 李貞元被嗆得不輕,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良久,他咬牙切齒道:“我只問你,戴家給出的條件,你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
“應(yīng)!為什么不應(yīng)?只要他們能撤去對王倫的指控,讓王倫重新穿上公服,這個條件并不過分?!?p> 楊釗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李貞元反倒有些驚訝,他沒料到楊釗竟答應(yīng)得如此干脆。
“你應(yīng)了就好,縣里也終于可以清靜一段時間了。沒其他事了,你下去吧?!?p> “告辭?!?p> 楊釗轉(zhuǎn)身便出了內(nèi)堂。
…………
戴家先是罔顧人命,殘忍地殺害了王大壯。
又把殺人的罪名誣陷在王倫身上,要將王倫一同加害。
如今,眼見除掉王倫不成,反過來還要以此為資本,來要挾自己與他們商談條件,給他們好處……
世間再沒有比這更無恥且陰毒的行徑了!
楊釗不是衛(wèi)道士,但他也絕不會跟這樣一伙人為伍,與他們商談條件。
他只是假意答應(yīng)。
他這樣做,不只是為了解救王倫。
因為他已下定了決心,天泉鄉(xiāng)的土地已經(jīng)不再重要,他可以不要那里的土地。他要的,是將整個戴氏一族從扶風縣內(nèi)連根拔掉。
不是他心狠手辣,而是戴家這次做得太過火了。
一個地方鄉(xiāng)紳,不管它背后的勢力有多強大,都不應(yīng)該干出如此傷天害理的行徑。
正所謂,天理難容。
也不應(yīng)該如此踐踏律法和縣衙的尊嚴。
李貞元在乎的只有他個人的前程,不在乎縣衙的尊嚴。
但楊釗在乎。
他相信,衙門里大部分官吏也在乎,因為這是他們最后的依仗。
…………
戴四郎從縣衙門口離開了。
再也不會有人頂著大大的“冤”字在衙門外替王大壯“伸冤”。
縣衙也撕去了城門口和八字墻外的布告。
曾熱鬧一時的王大壯被殺案還未經(jīng)審理,就此煙消云散,迅速地被人遺忘。
在這個時代,一個庶民被殺,實在談不上什么稀奇事。
更何況被殺的王大壯還是個無親無故的人,死了便也只能是個孤魂野鬼,無人問津。
只有王倫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