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結(jié)束,先歇酒杯,開始談天論地。
這環(huán)節(jié)也有講究,話題自然要圍繞主人家,最多說到山監(jiān),其余旁的免談。
散修們更要識趣,笑笑鬧鬧應(yīng)和著便是,真人宴上哪有他們引領(lǐng)話頭的份。
這不,麻衣真人先開口,回憶往昔與張嶺同是掛單,如今張嶺高就他還是掛單,幽幽一嘆,話里多少傾羨,默默一飲,酒中滿是酸甜。
“麻衣老賊,你當(dāng)年可沒少欺辱我!”
張嶺笑罵一句。
多少年只能在心里叫的名字,現(xiàn)在光明正大喊出來,麻衣真人還要賠笑:“張真人說的哪里話,我自罰一杯!”
青衣女冠又接過話頭,說張嶺如今遷去良鄉(xiāng)山,也不可忘了西宛山的老友,要多走動來往才行。
“許仙姑要與我來往,難不成是雙修嗎?”
張嶺瞥她一眼,立時哄堂大笑。
許仙姑住持的靜心齋是座女修道觀,據(jù)說跟天師門下有些淵源,平日里誰敢開這玩笑?
“張真人,你這話可就失禮了?!?p> 青衣女冠眼睛瞪起,嬌喝道:“罰一杯都不夠,要三杯!”
“好,好,我罰?!?p> 張嶺哈哈一笑,舉起茶杯,扭頭看方休一眼。
你們兩個不害臊的!
方休便又是三杯下肚。
一番東拉西扯,忽有個不開眼的散修,興許是忘了搬運氣息解酒,又或者是麻衣真人的好友,也或者是許仙姑的愛慕者,沒頭腦地問一句:“張真人既然筑基完成,不知打算先開辟哪條法脈?”
堂中一靜。
那散修立時后悔,可話已出口,反省太遲。
誰不知道青石觀修煉《呂祖說先天得道經(jīng)》,只到筑基。
張嶺沉默,手上來回把玩茶杯,好一會兒,才悠悠道:“法脈一事,不急于一時?!?p> 急有用嗎?
方休冷笑一聲。
且等我去聽經(jīng)。
“法脈眾多,但能入張真人眼的肯定少之又少,是要慢慢思量,好好挑選?!?p> 有人給出臺階,緩和氣氛。
“我倒是有些打算。”
張嶺忽而將茶一飲,笑道:“各位可知,不久前有一位無名前輩在燕山演練火法,焰種雖尋常,但高深莫測,連留下的余火灰燼都暗藏神異,奧妙無窮?!?p> 在燕山演練火法?
方休聽著耳熟。
“這事我也知道,聽說那座燒掉的山頭已被大羅派列為禁地,只準(zhǔn)門內(nèi)焚天一脈弟子前去參悟?!?p> 良鄉(xiāng)山監(jiān)開口,說著便眉毛一抖,看向張嶺:“你的意思是……”
“不瞞山監(jiān),我正打算開辟一道丙火法脈?!?p> 張嶺自己給自己倒茶,淡然道:“趙大人已經(jīng)為我牽線,不日就能叫大羅派松口,允我去修行一段時間?!?p> 丙火法脈?
方休不曾聽過這名頭,但張嶺前路飄渺,多謀算幾條去處,也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
“那就預(yù)祝張真人法脈有成?!?p> 一個散修舉杯笑道。
看看,這才是會說話的。
堂中氣氛回暖,又是一番觥籌交錯。
唯有何真人眉頭微皺,眼里閃過一絲不悅。
要跟燕山大羅牽線搭橋,怎么不來問他這個大羅派的外傳弟子?
反而問什么趙大人。
可笑。
區(qū)區(qū)一個奉部官吏,也敢信口開河,叫大羅派松口?
什么東西。
堂中賓客又開始輪番敬酒。
這一次才過半圈,忽有一只紙鶴,撲閃著翅膀飛入堂中,落到張嶺桌上。
張嶺放下杯,拿起紙鶴,便有一陣清光閃過,紙鶴展開成一張信紙,上面有幾行字跡。
“紙談兵?這是儒門書藝。”
有人咦一聲。
方休見過李溪用紙鶴傳書,但那是符紙折成,以法咒催使,跟眼前這紙談兵除開都是紙鶴形狀,全無相似之處。
想來是不同路數(shù),一般效用。
“各位恕罪,有一件要緊事不好耽擱,我要先行一步?!?p> 張嶺看完信,滿飲一杯酒以示歉意,便匆匆起身。
不少賓客上前留他,卻留不住,眼看著他一出門便駕風(fēng)而去。
留下堂中眾人面面相覷。
什么要緊事情,比你自己的真人宴還重要?
何真人忽而冷哼道:“好好一位真人,竟給奉部當(dāng)狗?!?p> 這話一出,堂中又是一靜。
紙談兵是儒門手段,定然是那位趙大人給張嶺傳信。
奉部與都供府素來有間隙,而張嶺這做派,分明是已經(jīng)站到奉部去。
可,這話讓人怎么接?
良鄉(xiāng)山監(jiān)心里罵娘,還是笑呵呵轉(zhuǎn)過話題:“何真人,我等佑護(hù)地方,不好留宿燕京,也差不多該回良鄉(xiāng)了。”
張嶺在他轄下,難道要他當(dāng)著外人面說張嶺不是?
日后誰還服他?
再者說,你姓何的是大羅派一脈,跟奉部撕破臉皮都行,其他人哪來這個底氣。
“不急,一同走。”
何真人揮揮手,吩咐掌柜讓后廚下面。
主人家都已經(jīng)離席,這酒自然不必再喝。
方休倒是算半個主人家,可他的身份來歷眾人都心知肚明,也不愿多理會。
面上來,眾人默默吃著。
也不是一聲不吭。
“這面不錯,湯汁入味?!?p> “還是燕京的廚子有手藝,良鄉(xiāng)縣就不行?!?p> 咸的淡的,有的沒的,都是不如不說的廢話。
只有方休與眾不同,吃得感慨萬千。
修行難,道門修行更是難。
他都已經(jīng)成就真人,還未弄明白這件事——到底吃不吃面?
不多時,賓客散去。
剛才還熱鬧非常的酒席,眨眼間冷清。
方休喚來掌柜,正打算留下青石觀的名頭,讓鶴鳴樓自己派人去要賬。
掌柜卻說已經(jīng)有人結(jié)賬,是一位仰慕真人的香客,名叫王……
“是便宜師伯的老香客?”
方休不多管,連名字都沒聽清,便揮手離去。
……
回到無厭觀時,夜色已深。
方休終于得空,取出那枚伏龍法幣空殼,來回端詳。
一縷真氣殘存。
跟他用過的法幣一般無二。
法幣由來已久,是上古煉氣士之間互通有無的抵價物,但以真氣凝聚法幣耽誤自身修行,如今早已沒有流傳。
他一直疑惑,編書局修書,與自己抄書有無關(guān)聯(lián)。
此時看來,多半是有。
“得找個人問問?!?p> 方休催動太陰過云梭,化作一道月光遁出院子。
編書局之事,張錦知道得最詳細(xì),卻在天牢里,不好去闖。
陸逢說不準(zhǔn)也知道一二,可以方休目前修為,不花錢的情況下,還未有跟陸右使碰一碰的資格。
思來想去,最好的人選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