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大門緊閉,屋檐上掛著幾盞白色燈籠,燈籠上寫著黑色喜字,有人路過望著燈籠,只覺好笑,這是要辦喜事還是喪事?
與之格格不入的大紅轎子停在南府門口,引得大街上百姓紛紛過來圍觀,有人道:“南將軍是要娶親嗎?”又有人道:“怎么可能,南府的燈籠是黑白色,死了人才會用黑白色燈籠。”
“據(jù)說將軍不想要,然而皇帝親自賜婚,能抗旨嗎?”
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紛紛開始議論,眾人越說越離譜,越說越慷慨激昂。于是所有人開始譏諷嘲笑,甚至有人開始罵她不要臉。
那些不堪之言盡數(shù)收入坐于轎中錦心的耳中,忽然覺得那群人吐出的言辭,如洪水猛獸讓她心生畏懼,心中盼望他們能快點離開,可那些人偏偏沒有離開的意思且越聚越多。
錦心不知等了多久,聽了多久的嘲諷,忽然覺得臉上有什么東西蠕動,下意識摸了摸,濕的,原來是眼淚。
終于南府大門緩緩打開,出來一名管家,管家語氣不善的道:“你們從旁邊那個側門進去。”
于是轎簾被掀開,一只纖纖玉手伸入轎中。
“夫人,下轎吧?!?p> 不是喜婆的聲音,聲音輕柔動聽如黃鶯,是個少女。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轎夫早就跑光了,喜婆也是等得十分不耐,許是姜貴妃有交代不敢違抗才忍著沒跑。
少女見沒動靜又重復道:“夫人,下轎吧?!卞\心搭上眼前少女的手,步履沉重的走出轎子。她該慶幸有個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臉,遮住了她所剩無幾的尊嚴,亦遮住了那加肆無忌憚的嘲諷。
錦心在少女的攙扶下進了南府,在她們邁進門的那一刻,喜婆毫不遮掩的松了口氣,招呼也不打就跑了,臨走時還啐了一口,罵罵咧咧。
少女很是小心翼翼的扶著林月,她們前面的小廝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帶著她們走到了一間偏僻的院落。
少女看著破敗的房屋,有點生氣,道:“這就是夫人住的地方嗎?”
小廝輕蔑道:“這是將軍安排的,就是這間,不會錯。我還有別的事就不奉陪了,你們自己請吧。”說完小廝也急急的走了。
半響,錦心見沒動靜,難道都走了?旋即掀開蓋頭,盡管有心里準備,還是被眼前景象怔住了,眼前是個十分破舊的廂房,大大小小的窗戶連窗紙也不見了,屋檐上布滿蜘蛛網(wǎng),大門半開,有風吹過來就會吱呀吱呀作響。這一瞬間讓她想到了她曾去過的冷宮,還有那凄厲的嚎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倒退一步。
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她猛地回頭,是扶她進來的少女,少女面容清秀姿容姣好,約莫十七八歲。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環(huán)視四周。廂房后面是環(huán)繞整個南府的圍墻,圍墻約兩米高,往前面看,近處雜草叢生一片荒蕪,遠處亭臺樓閣,花草水榭,放眼望去競有些看不到盡頭仿佛置身皇宮。亭臺閣樓掛著搖曳紗幔,錦心不禁被它吸住眼球。
不是因為亭臺樓閣數(shù)量之多數(shù)不清,也不是因為紗幔密密麻麻掛滿亭臺樓閣,而是因為所有的紗幔它是白色的,一片刺目的白。
雪白的紗幔歡快的隨風飄揚,漾起層層白浪,仿佛在笑,嘲笑她一身的紅遭人嫌棄。
半響,錦心道:“你還是走吧?!鄙倥溃骸澳氵@是趕我走嗎?”錦心苦笑道:“你留著做什么?我的處境你也看到了,跟著我沒有好日子過?!?p> “就是因為你處境不好,我才不會離開?!?p> 錦心怔了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諾?!?p> 阿諾微微一笑,說道:“你很害怕,至于那些亂嚼舌根的人,你別放心上,再說了這院子收拾一下還是可以住的。我小時候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連狗食也搶過,走到哪里住哪里,山洞也住過,這里再不濟總比山洞好。”
錦心想說,你剛剛好像有點生氣,又不知該怎么說。
阿諾似乎看穿她的想法,道:“我剛剛生氣是因為他們這樣對待你,為你不平而已。”
阿諾看了看破敗的廂房,道:“這房子該收拾一下?!?p> 說完徑自邁進房間,錦心跟著進去。房間不大不小,桌椅板凳上布滿灰塵,地上堆滿垃圾應該被風從窗戶帶進來的。兩人屋里屋外忙活好一陣,終于收拾得窗明幾凈。
好不容易她們坐在屋里休息,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錦心撣了撣喜服上的灰塵,抬頭看見不遠處過來一群人,為首的女子年約十六七歲,一身華服,面容嬌俏略有些憔悴,流蘇金釵斜插在發(fā)髻中,后面則跟著一群丫鬟嬤嬤。
一群人停在門口不遠處,為首女子瞇眼使勁瞅了瞅錦心,然后指著錦心,道:“喂,你出來?!彼恼Z氣傲慢不客氣。
看架勢就知來者不善,錦心思索片刻后依言走過去。華服女子帶著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錦心,順便白了她一眼。
華服女子揚聲道:“知道我是誰嗎?”錦心搖搖頭。
旋即有丫鬟跳出來說道:“你聽好了,這位是南將軍的正室,慕容楚楚?!卞\心聽完輕輕哦了一聲。
慕容楚楚瞧著錦心容貌姣好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火,轉念一想,錦心一身喜服又被扔在這破院子里,那股莫名火頃刻被喜悅沖散。
慕容楚楚不懷好意道:“你知道這個院子過去是誰住嗎?”
錦心搖搖頭。
慕容楚楚掩嘴吃吃的笑,又道:“這間屋子呢,以前是下人住的,自從一年前莫名有人吊死,打那以后這里經(jīng)常鬧鬼。”慕容楚楚又用手指著屋中一根房梁,努嘴道:“看見沒,就吊死在那里。”
錦心聽得毛骨悚然,起一身雞皮疙瘩,知道她們不安好心。于是強裝鎮(zhèn)定,若無其事道:“謝謝大夫人提醒,鬼怪一說純屬無稽之談,就不勞大夫人掛心。”
慕容楚楚見沒有想像中的反應,心生不快,眉毛都蹙成一團。
打從知道南亦辰求皇帝賜婚,她獨自傷心難過一夜,暗暗罵了錦心一百遍。今天南亦辰做的一切總算讓她松了口氣,可她難過一場都是錦心害的,不給她點顏色說不過去。
于是慕容楚楚佯裝生氣對著下人道:“你們好大膽子,這些紗幔燈籠是誰弄的,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咱們府辦喪事呢。”她說這話狀似生氣指責,可那眉眼處盡是得意之色。
“夫人息怒,一大早將軍千叮萬囑一定要把紅色紗幔全部換成白色,將軍還說了不要讓他看見一點紅色,這不,連紅色的花朵全都剪得干干凈凈?!眿邒咦匀豢闯瞿饺莩南敕ǎ瑯O度迎合討好,連表情都是一副無可奈何。
慕容楚楚捧腹大笑,指著錦心道:“呀,這不是紅色嗎?不是說不許有紅色嗎?”
又一人見狀討好道:“聽阿四說今天街上到處都在議論將軍納妾的事,你們猜他們怎么說?”
“怎么說?”
“他們說將軍的妾室是金陵城第一笑柄。”
慕容楚楚笑的更肆無忌憚,令原本可愛的臉龐變得扭曲,她后面的一群下人也是一臉嘲諷譏笑。
錦心心道:“這姑娘小小年紀心思就如此歹毒,教養(yǎng)真差。”
也許嘲諷的話聽得多了,就習慣了,無所謂了,她不想再理會那些惡毒的語言。遂轉身回廂房,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阿諾也跟著一起進去。邁進廂房不由看了一眼房梁,接著后背陣陣發(fā)涼。
慕容楚楚原本想給錦心一個下馬威,誰知她臉皮厚的跟城墻,都這樣被人羞辱還能笑出來,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當然錦心并沒有笑。
慕容楚楚覺得意興闌珊,撅著嘴帶著一幫下人大搖大擺離去。
夜幕濃重如墨。
錦心覺得很累很累,像在黑暗中穿行找不到一絲光明,像沉浮在汪洋中漂流找不到岸。躺在床上不知不覺陷入沉睡。阿諾叫了她兩聲確定她熟睡,悄悄替她拭去眼角淚痕,躡手躡腳走出屋外。
第二天,錦心醒來摸了摸床上多出來的棉被、衣物,看了看桌上的點心,疑惑道:“阿諾,這是怎么回事?”阿諾微微一笑,道:“找一個小廝要的?!卞\心道:“他們有沒有為難你?”阿諾道:“沒有啊。”
一開始錦心還擔心有人來找茬,可連續(xù)數(shù)日也不見有人過來,仿佛遺忘了她們的存在。
阿諾每日陪她聊天,她教阿諾刺繡,除了那根房梁令人發(fā)怵,日子倒也自在。
偶爾想起桃林中的美好心中微微刺痛。
這天阿諾帶來胭脂水粉,錦心也不覺得奇怪,因為阿諾總是變著法子弄些好玩好吃的給她,還時常逗她開心。
阿諾為錦心描眉敷粉,弄好后,拿著銅鏡放在林月面前。鏡中女子柳葉彎眉,臉頰白里透紅,她略感羞澀道:“阿諾,你弄這些做什么?我從來都不用這些?!?p> 阿諾挑了挑眉,打趣的勾起她的下巴,道:“美人,你就從了本大爺,跟了本大爺吃香喝辣呼風喚雨?!卞\心被逗笑了,輕輕推了她一下,配合道:“你這山賊,竟敢拐騙良家婦女?!闭f完奪門而出。
阿諾笑魘如花,道:“你跑不出本大爺手掌心。”
陰沉沉的天空,不妨礙她們在草地上你追我趕,笑意隨風而飄。也許她們玩的太投入,以至于沒察覺不遠處多了一道危險的黑色身影。
錦心的臉上還掛著笑容,見阿諾忽然愣愣的看著前方,她便順著阿諾的目光看過去,霎時臉色慘白,一動不動。
因為她看到一個她不想看到的人,那人面色冰冷負手而立,眼中閃過一絲殺氣,俊朗的臉龐陰沉沉,如此時烏云密布的天空,正是南亦辰。
半響,南亦辰冷哼一聲,譏諷道:“過的不錯?!眮G下這句話,轉身就走,走的極快。
阿諾握著錦心微微顫抖的手,道:“你別怕,我陪著你,看他能把你怎樣?!卞\心道:“阿諾,他的眼神好可怕。真的不會怎樣嗎?”阿諾抱著錦心輕輕拍打她的后背,道:“別怕,我會陪著你,我們進屋吧,看這天似要下雨?!?p> 錦心心中總有不祥之感。果然,在他走后不久,來了一群下人,他們進屋就是一通亂翻,一個身材壯實的粗衣婦人在她枕中摸了摸,摸出一只手鐲。婦人舉著手鐲,喝道:“找到了,找到了,果然是她偷的?!?p> 當然她的枕下絕對沒有手鐲。
“把她拿下來?!?p> 于是,那群人迅速朝錦心圍攏,錦心見勢連連后退,可是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阿諾跳出來擋在錦心前面,道:“你們要做什么?”婦人道:“一起帶走?!卑⒅Z護著錦心與他們拉拉扯扯,場面有些混亂不堪。錦心驚訝阿諾的力氣,在七手八腳中還能穩(wěn)穩(wěn)護著她,但此時她也顧不上想這些。錦心擔心阿諾,道:“阿諾,你停手吧,我跟他們走。”
阿諾聞言停手,眾人連忙越過阿諾直奔錦心,仿佛一群官兵擒拿犯人的架勢。
錦心大聲呵斥:“我自己走。”她這一聲擲地有聲,頗有幾分震懾力。眾人驀地停住手腳僵了片刻。婦人見狀,擺手道:“算了算了,讓她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