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輛輛馬車排成長龍,車輪在地上軋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印跡。
錦心和白惜諾坐在首輛馬車上。
她說去劫糧,真的做到了。
和白惜諾去劫糧,原本以為會(huì)費(fèi)些周折。哪里料到,米行的少年掌柜是個(gè)深明之人,聽說是送到軍中來,不僅調(diào)了所有米店的大米,還雇了馬車和車夫,一路護(hù)送。
白惜諾承諾日后定會(huì)還與他。
少年掌柜道:“若是齊軍攻破義陽城,我平林縣焉能幸免。能為家國略盡綿薄之力,深感榮幸。不必相還。”
馬車進(jìn)入城中,迎接她們的是將士們炙熱的目光。
一車又一車的糧草,如久旱逢甘霖,如寒冬中冉冉升起的驕陽。
驅(qū)散了籠罩在城中的頹廢,帶來了希望的曙光。
錦心穿一身黑色布衣,青絲由紅色發(fā)帶束起,鬢前縷縷發(fā)絲輕揚(yáng)。
她坦然接受所有人投來的目光,盡管烙在這些人目中的不是她,而是糧食。
馬車在大街上緩緩行駛。不多時(shí),錦心眼前出現(xiàn)南亦辰的身影。
南亦辰見到錦心的一剎那,大為震撼,不過他平復(fù)情緒極為迅速,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他臉上的變幻。
隨著南亦辰身后的人越聚越多。
錦心停了下來,她看著四周圍滿了將士。暗中醞釀一番,波濤洶涌的心緒。
在眾人的目光中,錦心下了馬車,緩緩爬到米堆上。
她挺直了腰背,矗立在麻袋上,俯視一切。
“將士們,朝廷沒有拋棄你們,這批糧食只是開始,后續(xù)將源源不斷?!?p> 聲音高亢豪邁,余音繚繞,字字擊中士兵的心間,令人振奮高昂,士氣大增。
她不知道,此刻,她如同世間高高在上的主宰者,霸氣側(cè)漏,渾然天成的氣勢,令人不由自主仰視。
然而,沒有人看見,她藏在背后的手,不停顫抖。
“陛下萬歲,大梁萬歲……”
“陛下萬歲,大梁萬歲……”
士兵齊聲高呼,激情高昂的聲音,響徹四周,直沖云霄。
南亦辰若有所思的看著錦心。
這暢快的氣氛沒能感染白惜諾,她滿腹心事的隱在一邊,沒人注意到她。
糧食很快入庫。
白惜諾送了少年掌柜一程。
城門外,卸了米的馬車原路返回。
白惜諾拉著少年掌柜至無人處,雙手交疊,深深行了一禮。
少年自覺受之有愧,遂回了一禮。
白惜諾望著眼前翩翩少年,道:“公子傾盡家產(chǎn)全力相助,已是義舉。如今還要?jiǎng)跓┕用俺涑⒐賳T,實(shí)在對(duì)不住?!?p> 少年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p> “既然要我假扮押送官,定是為了安撫軍心。事實(shí)上情況并不樂觀,士兵太多,我送來的糧草如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困境?!?p> 白惜諾道:“只恨奸佞當(dāng)?shù)??!?p> 這邊,南亦辰默然對(duì)著倉庫的米堆。
錦心進(jìn)來探看,發(fā)現(xiàn)南亦辰在此,轉(zhuǎn)身就走。
“且慢。”
聞言,錦心止步。
“過來?!?p> 錦心猶豫片刻,轉(zhuǎn)身過去。
她對(duì)南亦辰的恐懼并沒有因這次米糧事件,而有所減少。
南亦辰在麻袋上觸摸一圈。
“這,全是米?”南亦辰望著錦心。
“不是,壓在底下的是石子?!卞\心淡然如斯。
南亦辰并無驚訝,似乎早已了然。
“押送官乃假扮,糧草為民間所奉?!彼叩藉\心面前,目光溫和,誠懇道:“謝謝你!”
南亦辰總是冷眼相待,忽然好顏相對(duì),錦心驀地不習(xí)慣。
這人陰晴不定,錦心可不認(rèn)為這好顏能維持多久。
“只能緩解一時(shí),不日就會(huì)穿幫?!卞\心蔫蔫的低下頭。
忽然,錦心想起來了行此法的目的,抬頭,眼中閃著星光,道:“趁現(xiàn)在士氣大漲,出城與敵軍開戰(zhàn),好過明日再次失望。”
南亦辰搖搖頭,道:“不必了,他們不會(huì)開戰(zhàn),哪怕勝券在握,也不動(dòng)手,定是料到我軍困境。他們之所以不動(dòng)手,是為了不損一兵一卒,拿下義陽城,擊敗如困獸的二十萬大軍。”
眼中星光頃刻消失。
那她做了這么多,等于白費(fèi)力氣,她不甘心。
她滿腹心事,走在街上,入眼處皆是士兵們的歡聲笑語,全然不知困境未除,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勝利中。
當(dāng)明日太陽冉冉升起,得知沒有糧草,沒有援軍,什么也沒有,早已淪為棄子,該是何等絕望,何等憤恨。
暮色降臨。
錦心和白惜諾被安排在鄒府。
淡雅的廂房內(nèi),該有的一應(yīng)俱全。
錦心坐在桌前,打開油紙包裹的雪酥,拿出一塊遞給白惜諾,
“阿諾,嘗嘗吧,我特意為你留的?!卞\心咧嘴一笑。
白惜諾接過雪酥,送到嘴里,邊嚼邊道:“味道不正,比起上京的雪酥,差遠(yuǎn)了,也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味都變了?!?p> “是嗎?小地方比不得上京?!?p> 忽然,白惜諾猛地站起身來,踉蹌著怒指錦心。
“你敢下藥。”
白惜諾甩了甩暈乎乎的頭,眼皮越來越難睜開。
她有些站不穩(wěn),道:“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話音落,終于支撐不住,緩緩倒伏在桌上。
錦心慢慢起身,為她矯正趴著的睡姿。
她緩緩俯下身,白惜諾的睡顏,在眼前慢慢放大。
湊近她耳邊,輕聲道:“謝謝你!阿諾?!?p> 她很認(rèn)真的看著白惜諾。長長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隨著呼吸如蝶羽一樣輕輕顫抖。
永遠(yuǎn)驕傲不羈的模樣,不服輸?shù)膫€(gè)性,此刻乖巧恬靜,任人拿捏。
“再見了,阿諾,不…永不再見?!?p> 她對(duì)著昏睡的白惜諾道別。
說完,錦心披了件薄斗篷,通體純白,系好帶子,拉上斗篷帽,乍一看會(huì)錯(cuò)以為是在守孝。
夜色茫茫中。
她決然的朝城門走去,不是進(jìn)來的城門,而是與敵軍對(duì)壘的城門。
不多時(shí),到了城門口,遇到守門的方廉佑。
面對(duì)方廉佑詫異的目光,錦心掀開蓬帽,道:“開城門,放我出去?!?p> 方廉佑不解問:“你要干什么?”
錦心道:“將軍可對(duì)你說過糧草的事?”
方廉佑左顧右看,確定無人能聽見,道:“知道,撐不過明天?!?p> 錦心道:“知道更好,放我出去吧。”
方廉佑道:“你要出城做什么?”
錦心道:“詐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