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奇在東廟靜坐煉氣,靜等三清像顯靈。
兩日里,除去獲得每天神像慣例提供的幾日修為,并未出現(xiàn)新的祈愿香客。
他干糧尚足,也不急,繼而摸索道兵用法。
茱萸精在無常圖里,頗有些樂不思蜀。
它告知吳奇說,無常圖那鴻蒙小世界里毫無雜質,是修心靜氣的洞天寶地,能摒除雜念,心魔幾乎難以成型。
修行中,不論儒釋道三教還是鬼、妖、魔,都必須面對不斷滋生、無法徹底阻絕的自我雜念。
心思一蕪雜,修行就停滯不前。
如今茱萸精為鬼魅魂體,最怕心魔引起神念混亂,情緒欲望失控。稍有不慎就走火入魔,失去本心,千年修為就毀于一旦。
無常圖里雖無法汲取靈氣,卻是斬除雜念的修行圣地。
經過兩天調理與汲取日月精華,茱萸精實力與信心恢復不少。
同時,吳奇也琢磨出了劾召它作戰(zhàn)的方法。
沒了妖軀,茱萸精戰(zhàn)力的確大打折扣,但它可以寄魂于器,附于法器景震劍上。
平平無奇的景震劍有茱萸精加持,被賦予對魂殺傷性,與妖魔鬼物斗法時,打個出其不意,一劍滅魂完全可能。
茱萸精雖然只剩下一道魂,可還是妖兵后期修為,全盛時,它距妖將也僅一步之遙。
被劾召后,它能附著東廟神像上,如此一來任何香火祈愿它都能及時發(fā)現(xiàn),以無常圖告知吳奇。
此即是謫仙,將其下放于收集香火處,以洞察俗世輿念。
“你已為無常圖道兵,也該有一個新名字,也方便日后露面?!?p> 吳奇不由想到那首耳熟能詳?shù)脑姟?p> 「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此后,你名‘重陽’?!?p> “是,尊者?!?p> 重陽拙于打斗,過去遇到妖鬼挑釁都是主動避讓,自保為主。
但它也并非一無所長。
茱萸精多年修行于山水之間,能辨識眾多花草樹木有無毒素、靈智,對山川河流的靈氣也極為敏銳。
這勘查甄別的能耐,在吳奇眼里比純粹斗法能力更重要。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斗法向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
“尊者,有修士靠近?!敝仃柍雎曁嵝眩骸靶逓樵诰殮庵衅??!?p> 吳奇收起茱萸精。
很快,外面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弟?”
陳皋探頭探腦,見吳奇端坐神像下蒲團上,笑道:“師弟真是勤奮,時刻不忘修行?!?p> 吳奇道:“天賦不足,唯有后天努力?!?p> 對方撓了撓頭:“你這讓我有點無地自容了……”
陳皋放下背上箱子,在吳奇旁邊席地而坐:“師弟,這兩天我在蜀縣到處打探,發(fā)現(xiàn)一件事?!?p> “峨眉山普賢寺,重開山門,允許山下香客點香供奉,許多富紳都過去捐香火錢?!?p> “錢都捐了普賢寺,咱們浮云觀要找這些富足居士化緣,就更加艱難?!?p> 吳奇并不意外。
這就是宗門弱勢的連帶反應,益州有十來個浮云觀這樣的三流廟觀,大都名聲不顯,為了化緣都得卯盡力氣。
峨眉山普賢寺為佛門七寺之一,受大唐朝廷敕封與補貼,其直接競爭對手是五大道門之一的青城山常道觀。
兩大巨頭籠罩益州,任何風吹草動,本地小寺小廟都得仰它們鼻息。
“此次哪怕觀主出關,想要化緣足夠的銀兩,怕也是困難重重,外在形勢不容樂觀?!?p> 吳奇見陳皋并不沮喪,反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師兄想必找到了其他路子?!?p> “嘿嘿,瞞不過師弟。”
陳皋搓了搓手:“因竹紙現(xiàn)為科舉與繪制符箓首選,今年蜀縣竹紙價居高不下,價格同比去年漲了三成?!?p> “浮云觀竹林長勢喜人,靈竹誕生不易,但尋常竹子不少,分棟山上村民也有家家戶戶種竹子的習慣……”
“我們將這些竹都收起來,賣給鹽鐵司,讓他們以竹紙換取竹材,這種交易法在茶葉、鹽上都有先例。”
陳皋想法是,用大量竹子換取少量竹紙,再買入朱砂等做法材料,請嚴長老這位筑基期修士繪制甲馬符、金剛符。
低階符箓很好出手,利潤比竹器、竹紙要高得多。
若做成這一票,能給道觀回一大口血,自己師兄弟也能分潤一筆。
“鹽鐵司司倉讓我找竹匠班頭張瘸老,說他是匠作領班,張瘸老點頭,竹就能用。結果我找去,那張瘸老只是笑了兩聲,讓我找你去和他談?!?p> 陳皋攤手:“得麻煩師弟你走一趟了?!?p> 吳奇并不認識這張瘸老,對方既然點名道姓,那就先過去一看。
……
鹽鐵部為天子設立,管轄大唐境內鹽、鐵、竹、茶、瓷、絲、米的專賣與稅收,獨立于三省六部,由左相房玄齡兼任鹽鐵尚書。
除鐵之外,降魔六寶也是應對幽的戰(zhàn)略物資,需官府統(tǒng)籌與分配,因此各州都設有鹽鐵司。
益州鹽鐵司坐落于蜀縣北面,占地頗大,中間以柵欄和木墻分出了鹽、鐵等七個院落,由不同司倉和差役看管。
吳奇兩人對差役展示度牒,述說來意,文書登記后才被放入。
竹院里充斥著獨特竹香,嘎吱嘎吱鋸竹聲不絕于耳。
工匠們鋸切、卷節(jié)、剖竹、開間、劈篾、刮篾、劈絲,個個忙得熱火朝天,沒人在意兩個外來道士。
吳奇打聽后,在院角找到了張瘸老。
老人穿件皺巴巴的麻布襖子,他坐在一張竹馬扎上,揣著手背靠木墻,正打哈欠。
他前面堆了個土灶,灶上架有一口闊耳大鐵鍋,火焰熊熊,鍋中水發(fā)出咕嘟咕嘟的冒泡聲,伴隨著一股濃烈茶味。
“你就是吳奇,吳道長?”
張瘸老揉了揉眼角,吊梢眼上下打量:“你救了宋廣義夫婦?”
“是。”
“宋廣義是我遠房侄兒,也是唯一在世的親人?!?p> 張瘸老說話很干脆:“但你賣竹子,我不收?!?p> “這是為何?”陳皋急了。
“分棟山上都是單竹、青皮竹,這兩種用作竹篾竹編可以,但不能做竹紙,竹紙需要淡竹、慈竹,湘妃竹和金竹,你們的竹,用不了?!?p> 術業(yè)有專攻,張瘸老的話打焉了陳皋。
吳奇說:“原來如此,打擾。”
他正抬步要走,張瘸老又叫住他。
“你對宋廣義有救命之恩,我也沒什么東西好表示,我一輩子都和竹子打交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每天過來跟我學竹子。我不懂你們的修行,但如果你搞清楚竹子習性,或許更好找靈竹?!?p> 吳奇轉身作揖:“那就打攪張師了?!?p> “好說?!?p> 張瘸老十分爽利,用鐵勺從茶鍋里舀了一碗熱茶:“手藝人沒那么多窮講究,給我敬一杯茶,就算拜師了。”
吳奇躬身,雙手呈上拜師茶。
張瘸老也不怕燙,端起來就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回了回就咽了下去。
旁邊陳皋腆著臉問:“貧道也能來一起學嗎?”
張瘸老哈哈大笑,露出發(fā)黃牙齒:“不能?!?p> 陳皋只能干笑。
吳奇才拜了師,就收到重陽那邊消息。
又有祈愿三清像的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