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體如此?！?p> 吳奇講述了食尸鬼的由來去往，讓眾人稍微心安。
人怕的是來無影去無蹤，怕的是不知來由難以名狀。
可一旦妖鬼行走于太陽下，拋頭露面，形影現(xiàn)世，此前詭秘陰喑蕩然無存。不過是一形態(tài)奇異的怪物，帶給人的恐慌和壓迫感就大大消退。
五頭食尸鬼站在院里，猶如五名被捕的盜匪。它們腦袋低垂，長發(fā)披面，身上散發(fā)出刺鼻腐臭，讓幾人捂鼻遮口。
太陽下，它們影子被拉得老長，肩背被曬得冒出熱氣，頭頂蠅蟲也在嗡嗡飛舞。
此前留下的兇殘狠辣印象，霎時蕩然無存。
吳奇和陳皋師兄弟坐在屋檐下，各自捧了一碗酸梅湯，慢慢喝著。
“吳道長出手，果然非同凡響。”
程捕頭笑道：“彭里正，禮陶鎮(zhèn)運(yùn)氣真不錯，竟能請道長出馬。”
彭山南有幾分惴惴不安：“程捕頭，老朽有一私事求教?！?p> 他將程捕頭拉到一旁，余光瞥了眼身后兩個年輕道士。
老人這才壓低嗓門，小心翼翼問：“老朽知吳道長被右相表彰，卻不知道他如此厲害，不知到底什么來頭？”
程捕頭低笑一聲：“三教修士深居簡出，常有十年不下山，下山舉世驚之人……”
“吳道長于成都府浮云觀修行，平日極為低調(diào)，與其師兄陳道長在東市，看似是擺攤賣竹，實(shí)則是感悟紅塵入世修行?！?p> “不過，監(jiān)幽衛(wèi)許參軍一眼就認(rèn)出吳道長身懷絕學(xué)，因此三顧茅廬，誠心請教，吳道長這才愿意出手?！?p> “你非公門中人，不知許多內(nèi)幕?！?p> 程捕頭聲音抑揚(yáng)頓挫，手眼配合，頗有茶樓說書人的架勢：“迄今為止，劍南道有三起妖鬼作祟，魂車木馬案、馬幫王猛案、孫鬼頭案，都是吳道長出手解決?！?p> 彭山南吃了一驚：“馬幫幫主王猛案，竟也是吳道長出手？”
“噓?！?p> 程捕頭比了個手勢：“這不算什么，青城山常道觀真?zhèn)餍奘考д?，與吳道長在東市明德坊斗劍，敗于吳道長之手?！?p> 至于后半部分斗法，程捕頭倒是不怎么在意，修士之間法寶變數(shù)太多。但劍術(shù)硬實(shí)力上，姬湛是輸了。
彭山南聽得直咂舌。
在劍南道，青城與峨眉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西南雙雄，常道觀真?zhèn)鞯茏蛹д款H有名氣，竟被吳道長劍敗于鬧市……
吳道長真是深藏不露。
“所以，我說禮陶鎮(zhèn)運(yùn)氣不錯?！?p> 程捕頭看了一眼身后，吳奇神色如常。
確定道長不介意，他這才說：“你以為，道長在乎你給的那點(diǎn)銀子么？不過是歷練罷了……”
“但這對你們來說可就重了。你想，讓世人知曉，吳道長在此除妖捉鬼，與禮陶鎮(zhèn)頗有淵源，以后各路妖鬼下手前，還不得掂量一下？說到底，妖鬼也是看人下菜的?！?p> “原來如此！老朽懂了?！?p> “真懂了？”
“懂了，此事要加大宣揚(yáng)?！?p> “錯?！?p> 程捕頭搖了搖手指：“你這里正，這一點(diǎn)都看不明白么？此事不能隨便講，鄉(xiāng)野之說無非多些飯后談資?！?p> “還請程捕頭教老朽。”
“我有一個法子，能顧全道長大隱隱于市的心性，又能表達(dá)你們的感激敬佩……”
聽完后，老里正手扶胡須，連聲說妙。
“當(dāng)然，銀子該給要給，這是規(guī)矩，道長不要，那是道長高風(fēng)亮節(jié)，道長要，那是理所當(dāng)然。懂了？”
“懂了，懂了，多謝程捕頭，以后還請程捕頭多來鎮(zhèn)上，你我多多親近。”
“好說，好說?！?p> ……
“道長，這是五兩酬銀，還請收下。”
老里正雙手呈上五枚銀子。
“多謝里正慷慨。”
陳皋很自然地接過錢袋，收入袖中。
“老朽還有一不情之請。”
老里正看向吳奇，一臉誠摯道：“道長須臾之間，解了鎮(zhèn)上之災(zāi)，老朽想請眾人來為道長送行，至少記住道長容貌?！?p> 原來是要搞個簡易送別儀式。
吳奇點(diǎn)頭：“無妨，還請一切從簡。”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貧道也有一事相求，還請里正能答應(yīng)?！?p> 里正慌忙說：“道長有所求，我禮陶鎮(zhèn)必定全力滿足?！?p> ……
“兩位道長，兩位差爺還請稍等?！?p> 里正招呼旁邊一直悶不做聲的男子：“瓷生，去，叫大伙兒都來，每個院要來一個本家人。讓他們看看，食尸鬼已被道長拘役，也讓大家記得道長的善施。”
瓷生誒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跑。
沒一會兒，就有七八十人圍攏在門外，基本都是男子。他們或好奇或期待，看著吳奇領(lǐng)了五頭食尸鬼出來，一步步走向鎮(zhèn)外。
直到一排食尸鬼走了鎮(zhèn)子外路口，他們意識到這群鬼物從此離開了禮陶鎮(zhèn)，這才開始吆喝鼓掌。
有人拉開嗓子吼：“禮陶鎮(zhèn)謝吳道長大恩！”
其他人也跟著叫。
“謝吳道長大恩！”
“謝吳道長大恩！”
隨著禮陶鎮(zhèn)人喊聲不絕，還有人敲鑼打鼓，一派雜亂。
吳奇回頭看了一眼。
不論他們是被里正要求還是從眾呼喊，至少這一刻，他們的確還算高興。
又走兩步，吳奇發(fā)現(xiàn)無常圖里竟有了反應(yīng)。
——得四十六人香火，獲四十六年修為。
吳奇一喜。
雖然沒能用食尸鬼養(yǎng)神桃樹，但從這一批鎮(zhèn)民那獲得了近半數(shù)的認(rèn)可，直接轉(zhuǎn)換成了香火。
加上此前二百一十余年修為，如今吳奇又朝前穩(wěn)穩(wěn)邁出一步，達(dá)到二百六十年修為。沒有法寶的筑基期修士，在他面前已經(jīng)不夠看了。
此次得百姓香火讓吳奇篤定，自己選的路子未必最強(qiáng)最快，但的確最適合自己。
這香火他拿得問心無愧。
針對性降妖除魔既能解決百姓困擾，獲取一定酬銀，又能得到香火，朝廷方也持鼓勵贊許態(tài)度。
如此一石三鳥，收益極高，堂堂正正。
吳奇正思忖，被陳皋輕輕拍了一下。
“師弟，師弟，程捕頭叫你?！?p> 吳奇扭頭。
程捕頭臉上笑容有幾分討好：“那個，道長，程某有一個難以啟齒的請求……不知道長能否將這五頭食尸鬼交給龍游縣……”
“若是嘉州的妖鬼，還需要蜀縣來處理，上方大人們必定會被刺史大人訓(xùn)誡影響考課……”
劍南道治所在益州，益州又叫成都府，州治所是蜀縣。刺史陳季友、別駕朱忻城都坐鎮(zhèn)成都府，毫無疑問，蜀縣是劍南道的縣治標(biāo)桿與樞要所在。
其他州縣出現(xiàn)事故，本地衙門無力解決，反而由蜀縣方處理妥善，還抓走了案犯。這不僅讓縣令、縣丞兩位主官面上無光，還會影響考課。
科舉制選拔官吏，考課制考核百官。
考課中，考是考察朝廷中央與各地官府執(zhí)行法令表現(xiàn)，課指依照朝廷中央行政劃定進(jìn)行督課。
吏部考功司專門負(fù)責(zé)考課，所有官員不論職位高低，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小考評定等第，大考綜合三到五年等第實(shí)施升降賞罰。
左相房玄齡，右相杜如晦一同起草考課章程，經(jīng)諫議大夫魏征填補(bǔ)，得大唐皇帝首肯，明確給出了二十四字標(biāo)準(zhǔn)。
「為官擇人，唯才是與；茍或不才，雖親不用；如其有才，雖仇不棄?！?p> 為官最看才干，一旦被認(rèn)為是庸吏，就難被擢用了。
……
吳奇略略一想：“既然如此，就交給嘉州?！?p> 程捕頭大喜，抱拳鞠躬：“感謝道長大恩！”
“程捕頭倒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妙人?！标惛扌Φ溃骸跋雭聿蝗蘸?，捕頭就能高升了?！?p> “道長笑話了。”
程捕頭自嘲道：“我等從事賤業(yè)，差役到捕頭就到頂，后代子孫也無法參與科舉。每年縣令發(fā)給每個捕快十兩銀子，我這捕頭也就比普通捕快多二兩銀罷了，日常緝捕、出行等開支都在里頭了。”
“程捕頭不可看輕自己。”
吳奇認(rèn)真道：“三十六行，行行可通大道。勤加磨礪，以后程捕頭未嘗不能是名滿大唐的金牌神捕。”
程捕頭抱拳：“謝道長吉言?！?p> 捕快石頭聽得一臉神往，不由捏了捏手里鐵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