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臻要去的地方在津泰路上。這是城內(nèi)最繁華的一條街,也是各百貨公司洋行服裝店最為集中的地方。
福臻先去長興糕點鋪買了些沈太太愛吃的栗子糕,然后就往各家商行里逛。
身上仍然酸痛不堪,但因為這是她來之前就計劃好的,她并沒有打算改變主意。
了解近來最新的流行服飾,便是她此行的目的。
從成為裁縫的那天起,時常關注不同的著裝趨勢就成了她的一個習慣。這樣的習慣通常都能有效地讓她在裁制衣服時推陳出新。
福臻在這件事上是頂擅長集他人之長補已之短的。沈國曦曾說她有這方面的天賦,因為她時常能想出些新鮮且又受人歡迎的點子。這里松一些,那里緊一些,這里添幾??郏抢镨偟肋叀瑯拥臉邮皆谒种谐尚蔚?,總顯得格外的別致有韻味。
至于是否真如沈國曦說的那樣有天賦,福臻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有這樣那樣的小心思,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家宇給她帶回的那些書冊和相關的時尚雜志,當然,還有她這個的習慣。
一路過來算是收獲頗豐。有不少入眼的。有幾件衣裙還是當下最時髦的樣式,其中一件她在家宇剛帶回來的那本時尚雜志上也曾看到過。想想到家后還是得將一些想法記下來才行,免得時間長了就忘了。
從一家服裝店出來,福臻忽然頓住了腳步。她的目光落在了對面那家漂亮的咖啡店里。
一輛人力車拉著一位客人剛剛離開。在他們身后的玻璃窗內(nèi),她看見一對男女相對而坐。
雖然相隔數(shù)米,但福臻依然能很清晰地看到男子座位的靠背上搭著的灰色外套,是他慣穿的那件。男子臉上帶著笑,眼睛只望住對面的女子。兩人似在說什么有趣的事,引得那女子捂著嘴眉眼彎得像月牙似的。
他這樣的神情是福臻從不曾見過,是那樣的歡喜那樣的專注。福臻想收回視線又不想收回視線,她的腦子里心里俱是昏沉沉的,她自己也不知到底想做什么。
真是幸運兒??!福臻這次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女子身上。離得遠,窗子又略有些霧氣,不過福臻覺得那應該是個仙女般的人物!因為她的笑容太燦爛太明凈了!只要快樂無憂的人才會這樣的笑容,不是嗎?再看她修長的脖頸上松松垂著的那條紅藍格圍巾,可真是好看得很!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心里疼得要命,明明鼻子里泛著酸,福臻卻還是忍不住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是啊,怎么能懷疑他呢?怎么能心存僥幸呢?他從來都不誆人的不是么?這位可人兒的確就如他說的那樣美麗又聰明!也真的很配他。
福臻費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飛快地別開了臉。
這樣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沈叔和嬸嬸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福臻邊走邊這么想著,眼前只覺得毛毛的,糊糊的,就像騰起了一片霧,蒙了一層紗,什么都看不清晰了。
此時,家中的沈太太心情也不怎么痛快,她胸口的火氣在一拱一拱地往上竄。
已經(jīng)快八點鐘了,沈佳怡還沒有回家。
從清早出門到現(xiàn)在,在外頭這都快一天了,沈佳怡竟然還舍不得回家。
虧得清早出門前還特特叮囑了那些話,全是白說了。沈太太眼下恨不能到哪兒去將人逮回來狠狠地教訓一頓。她憤憤地想,若叫人知道自家女兒這樣貪玩,將來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個好婆家。
真是個不省心的孩子啊!
還有沈家宇這渾小子,都說兒大不由娘,真是一點都不錯。成天就只顧著自己的事,把這個家當旅店似的,有個事也找不著人。還有福臻也是,原以為是最懂事的,居然也不見人影。
沈太太心煩坐不住,屋里屋外來來回回地踱著,將外出未歸的幾位挨個埋怨了一遍過去。一面兀自生氣,一面仍不忘慶幸丈夫沈國曦因吃了藥早早就睡下了。這位一家之主慣會說她是“慈母多敗兒”。有時她也挺怵他的,發(fā)起脾氣來簡直能嚇死人。
福臻進門時,沈太太攢了大半天的火氣終于找著了發(fā)泄對象,劈頭就訓了過去?!霸醯倪@么遲才回來?家里有個事連個人影都找不著,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個孩子成天都在外頭瞎忙些什么?!?p> 福臻沒有吭聲。沈太太的脾氣她很清楚,她聽得出這些話并非針對自己。
“你知不知道佳怡上哪兒去了?”
福臻搖了搖頭,“怎么,還沒回來么?”
“可不是嘛!也不知跑哪兒玩去了,連說都不說一聲。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要說起來佳怡之前也不是沒有在晚間出去玩過,但未事先知會沈太太這卻是頭一回。
福臻不好多說什么,但此前的見到的那一幕梗在那兒,讓她不由地往不好的地方想。不過這些暫時還是不要讓沈太太知曉,免得徒生事端。
“興許是和哪位同學一起看電影去了。您別擔心,我這就出去找一找?!?p> 佳怡是個電影愛好者,平日里也的確是常和朋友一塊兒看電影。福臻想,用這個作由頭,此時對于沈太太,應該是最能起到安撫作用。
福臻把那袋還溫熱的栗子糕交給沈太太,一邊攏著脖子上的圍巾,一邊匆匆走出了院門。至于到底該去哪里“找一找”,其實她心里也沒數(shù)。雖說在沈家住了這么多年,與佳怡的關系也算好,但若攤開了細看,似乎又沒有多少交集。
好在福臻并沒有走出多遠,就遇上了沈佳怡。
“可算回來了嬸嬸一直在等你,正擔心著呢?!备U橛锨叭?。
“母親也真是的。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兒,還怕我走丟了不成?”佳怡的語氣淡淡的,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
“今日你回來的確是有些晚了!”福臻溫聲道,挽著她的胳膊一塊兒往回走?!斑@人啊就這樣,心里一不踏實難免就要胡思亂想。又不知道你上哪兒去,找也沒處找。萬一在外頭遇上什么事,我們又不在你身邊那可怎么辦啊?”
若在以往,都不要等福臻說完,沈佳怡就會拿一大通說辭來堵她。但這次她只是低低“嗯”了聲,什么話都沒有。
這不似她平時的做派。
福臻下意識側目看了她一眼。巷子里的路燈光不怎么亮,打在人的臉上有種失真的感覺。但即便如此,福臻還是能感覺到佳怡的神情似乎不大對,甚而有些憔悴。
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
“怎么了?”福臻用胳膊輕輕碰了碰她,又不著痕跡地湊近些。鼻端處再次似有若無的嗅到了那種奇怪的味道。
“你適才是到哪兒去了?衣服上怎么好像有股味兒?”福臻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
沈佳怡頓了頓,“和同學看電影去了。電影院什么味兒都有。許是那時候染上了一些。”
聽著似乎有理,那么之前的呢?福臻很想接著這么問她。但沈佳怡看上去像是不耐煩的樣子,顯然沒有繼續(xù)聊下去的意愿。福臻自然也知趣打消了念頭。
回到家中,自然是免不了沈太太的一頓責罵。但佳怡的臉色實在是難看得很,整個人被霜打過似的,懨懨的。沈太太沒說幾句,便就舍不得了。
沈佳怡是名副其實的嬌小姐。先天體弱,打小就不大好養(yǎng)。十二三歲之前,一年三百六十日,湯藥幾乎就沒斷過,那藥渣若堆起來直接就能堆出一座山來。簡直就沒一天叫人安生過,盡是折騰人了。沈太太時常覺得自己如今隔三差五的胸悶心慌,多半都是早年被她嚇的。
沈佳怡沒說幾句就匆匆上樓去了。
福臻本也想趁機回屋去,就在這時聽到外頭有開門聲,是沈家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