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密談

　　“人都走了？”

　　蘇彥琛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一團(tuán)煙霧從嘴里緩緩噴了出來，“看來她確是有幾分能耐啊?！惫植坏卯?dāng)時一副神閑氣定不急不燥的樣子，先前竟是小瞧她了。

　　“不過小裁縫……”鐘洛一張口就收到了蘇彥琛一記冷眼，忙改口道：“福臻小姐昨日去找了福興行的陳威，但陳威沒露面?！?p>　　蘇彥琛若有所思地瞇縫起眼睛，“你的意思是，這事不是她辦的？”

　　“嗯，我是覺得不大像。況且陳威這人我知道一些，滑頭得很，不大可能會為了這種與他不相干的事去觸馬洪的霉頭?！辩娐逭f。

　　蘇彥琛沒有作聲。鐘洛拿不準(zhǔn)他在想什么，想了想，道：“要不我找人再去打聽打聽這事兒最后到底是誰出的面？”

　　“不用?！碧K彥琛擺擺手，“這事兒與我們不相干，就這樣吧?！?p>　　“什么事兒不相干啊？”一個面帶笑意的年青人隨著話音出現(xiàn)在了小客廳門口。

　　蘇彥琛嘖了一聲?！榜T子岳，怎么每次我二姐回來，都能看見你?。课铱筛嬖V你，我二姐已經(jīng)嫁人了，人現(xiàn)在是李太太了，沒你什么事了啊，你能不能給我收斂點(diǎn)?。俊?p>　　“滾蛋！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抽死你！”馮子岳用手指了指蘇彥琛，一屁股落到了對面的單人沙發(fā)椅里?！皠?cè)ヒ娎蠣斪恿?。老爺子說你在這兒坐禪，怕你走火入魔呢，叫我趕緊過來看看你?！?p>　　蘇彥琛舒適把腳放在茶幾上，“我好得很，不勞你費(fèi)心?！?p>　　“我才沒那閑功夫費(fèi)這個心?！瘪T子岳朝蘇彥琛勾了勾手指，“聽說你最近又換口味了？”

　　“你消息倒靈通！”蘇彥琛丟了根煙過去，“不過我什么都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求我……”

　　“你閉嘴吧，要不是和你大哥有事兒要談，我都懶得坐在這兒跟你廢話?！瘪T子岳接過煙，并沒有點(diǎn)燃，只是湊近鼻端嗅了嗅。

　　“我大哥還沒下樓么？”蘇彥琛問。

　　“嗯，還得再一會兒。你二姐也在上面陪著呢！”馮子岳仰頭靠在沙發(fā)背上，嘆道：“我說你大哥為了你大嫂的病可真是夠操心的了！”

　　“見過操心的，就沒見過他這樣操心的。但凡我大嫂的事，哪怕只是一丁點(diǎn)兒他都不肯假手于人，我看著都覺得累得慌?！碧K彥琛把煙灰彈入煙灰缸里，“不過說起來我大嫂也可憐，每回針灸，都跟去了她半條命似的。”

　　“都治了這么久，她那兩條腿似乎也沒多大的起色吧！”馮子岳說，“國外的醫(yī)療水平比我們這兒要先進(jìn)許多，他們?yōu)槭裁床坏酵忸^去試試？”

　　“我大哥倒是有這樣的想法，主要還是我大嫂不愿意……”

　　正聊著，有聽差的進(jìn)來傳話，說是國曦成衣鋪的人送衣服來了。

　　蘇彥琛的眼神微動，嘴角不由得漾起了些笑意?！敖兴M(jìn)來吧！”

　　“我就說你今天怎么這么老實(shí)呆在家里頭，”馮子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抬了抬下巴，略壓低了嗓音問：“是這個人吧？”

　　蘇彥琛白了馮子岳一眼，沒有搭腔，將指間未抽完的煙摁進(jìn)了煙灰缸里。

　　不一會兒，當(dāng)差將來人引了進(jìn)來。蘇彥琛一見著人，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怎么是你？”

　　阿泰鬼精似的人哪會聽不出這位言外之意，急忙堆著笑臉道：“這幾日鋪?zhàn)邮聝憾啵蠡飪憾济摬婚_身，又怕耽誤了三爺您的事，這才叫我趕緊先給您送過來?！?p>　　蘇彥琛也知道自己這通火來得沒什么道理，畢竟事先的確沒有說過要那人親自送來，但他轉(zhuǎn)而又想：這還用特意交待嗎？不，之前都能給他二姐送，怎么可能會想不到給他親自送來？更何況之前還出面幫了她一回，這分明是故意的。這人是有多狡猾啊，逮著空子就鉆。

　　還偏讓旁邊這位正笑得跟神經(jīng)病似的家伙看見了，這種失顏面的事，他是怎么想怎么不痛快，怎么想怎么糟心。

　　阿泰見對方面色不悅，又沒個下文，一時間揣不透對方的意思。又不好干站著，只好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三爺，好不好再勞煩您試穿一回，若哪里有什么不合適，我正好帶回去改?！?p>　　“不必了?！碧K彥琛陰著臉，沒好氣地道：“這衣服哪里都不合適，我不滿意。你帶回去重做吧！”

　　阿泰愣了愣，壯著膽子地干笑道：“那是那是，無論如何都得做到讓您滿意為止。只是這衣服還是得勞煩三爺試穿一下，這樣我們才曉得哪里不合適需要重新修改。”

　　“試穿個屁！”蘇彥琛一下子就翻臉了?！澳銈冧?zhàn)幽莻€小裁縫都給我量了五六七八回尺碼了，這會兒你跟我說不知道哪里不合適，耍著人玩是吧？你回去告訴那個小裁縫，若是不會做就老老實(shí)實(shí)來給我賠個罪！”

　　這話說得有點(diǎn)兒嚴(yán)重了，把阿泰嚇得冷汗都下來了。他這會兒心里明鏡似的：連試穿都不試穿就一口咬定不合適，這不是成心刁難又是什么？但這話他哪里敢說，急忙陪著笑臉唯唯諾諾地應(yīng)承下來。

　　蘇彥琛現(xiàn)在心情煩燥得要命，正想把人打發(fā)走，又見這小伙計(jì)從隨身帶來的另一個包袱里捧出了一個長形木盒來。

　　“我們掌柜說，多謝三爺上回出手相助，所以聊備了點(diǎn)薄禮，不成敬意，還請三爺您笑訥?！?p>　　蘇彥琛看著木盒里的兩枝老參，氣得嗤笑了一聲。

　　這還是第一回遇見有人敢這樣敷衍他。還不成敬意呢，分明是一點(diǎn)便宜都不肯占，想跟他涇渭分明呢！

　　馮子岳待阿泰走后，探過身來看了一眼，嘖嘖道：“這玩意兒估計(jì)花了人家不少錢吧！”又看了看蘇彥琛的臉色，詭秘一笑，“這是……碰釘子了？”

　　蘇彥琛咬咬牙沒有說話，甩手就將那盒人參丟在了茶幾上。

　　馮子岳正想取笑他幾句，恰好一位穿著灰藍(lán)色長衫，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青年進(jìn)來了。這便是蘇彥和，蘇家現(xiàn)在的掌舵人。

　　“大哥！”

　　“蘇大哥！”

　　“子岳，你什么時候來的？”蘇彥和笑容和煦地坐在了他往常慣坐的位置上，“怎么也不差人去告訴我一聲？”

　　“剛來沒多久。我反正也是閑著，多呆一會兒又沒什么打緊的。大嫂還好吧？”馮子岳問。

　　蘇彥和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普洱茶呷了兩口，“已經(jīng)好多了。這會兒在和你二姐說話呢！”

　　三個隨意聊了幾句泛常的話，就步入了主題。

　　“上回說的那批軍火原料，我打算這兩天就送往屏川去。用我們自己的船走水路?；仡^你和你緝私隊(duì)那些弟兄打個招呼，叫他們路上多關(guān)照一些，絕不能出什么意外?！碧K彥琛說。

　　“蘇大哥你放心吧！”馮子岳略坐直了身體，認(rèn)真地道：“這事我回頭立馬就交待下去。怎么做那些弟兄心里都有數(shù)的。”說著，似想到了什么，他又繼續(xù)道：“之前在福瑞綢緞莊那批貨里繳獲的那些槍支最好也要盡早處理掉，曾滄海這老家伙明里暗里試探了我好幾次，我那兒又人多眼雜的，時間長了怕瞞不住?！?p>　　聽到馮子岳提及此事，蘇彥琛一下子就笑了起來?！拔铱此@會兒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吧！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這個鎪主意？居然敢把這樣的東西夾在別人的私貨里頭。如今這貨主死了，他名不正言不順的也不好公開要回這批貨，可憋死他了?！?p>　　“可別小瞧這老家伙?！碧K彥和沉吟道：“近來他與東洋商會的人接觸得頗為頻繁，看樣子像是準(zhǔn)備合作了。若是他說服東洋商會的人出面，我們就被動了?！?p>　　蘇彥和沉默了一會兒，對馮子岳道：“你想辦法把這批貨送到西洪碼頭，屆時隨船一同送到屏川去。不管怎么樣屏川軍是反對東洋人的，就沖這一點(diǎn)，我也要支持他們?！?p>　　“好！”馮子岳應(yīng)了聲。

　　“還有一件事，”蘇彥和擰眉道：“福灣碼頭近些日子有幾艘陌生的商船進(jìn)出，雖然貨單上寫的都是些日常用品，但我總覺得沒有這么簡單。我已經(jīng)叫幾個弟兄混進(jìn)去察探了，但是戒備得都相當(dāng)嚴(yán)密連靠近一些都難，這不大正常?！?p>　　“你是懷疑……”

　　“近來市面上出現(xiàn)了一批叫‘紅丸’的新貨，這玩意兒比鴉片煙還厲害?！碧K彥琛拿手指抵著額際，冷冷道：“我查過了，這玩意出自東洋。我大哥懷疑這要么是東洋商會干的，要么是曾滄海的手筆，或者——兩方都有?！?p>　　馮子岳臉色一變，忍不住罵了一句：“這些混賬東西！”

　　“你那里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查一下那幾艘商船運(yùn)的到底是不是這玩意兒？”蘇彥琛看著馮子岳說。

　　馮子岳站起身，“好！我這就回去安排。”說完連告辭都沒顧得上說轉(zhuǎn)身就走了。

　　蘇彥和也拍了拍衣襟站了起來，一面叮囑弟弟，“南嶼那塊地你和昆叔一塊兒去盯一下，一定要趕在政府發(fā)布開建貨倉的通告之前拿到手，以免夜長夢多?！闭f罷正想走，不經(jīng)意瞥到茶幾上的那盒人參，隨口問了一句：“誰送來的？”

　　蘇彥琛挑了挑眉，“一個朋友?！?p>　　蘇彥和看了看正翹著二郎腿，跟沒骨頭似的半仰在沙發(fā)椅的人，臉上竟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擰眉冷聲地道：“你最好別過火啊！我平日里不說你，不代表我不知道。年紀(jì)輕輕的，像什么樣子？”

　　蘇彥琛莫名挨罵，一直到蘇彥和走出小客廳才猛然明白這話的意思，氣得吼了一嗓子：“大哥，你就不能把我往好處想嗎？壓根就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