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福臻總算知道那位謝先生當時為何會問到做成一件衣服需要的時間。因為每到衣服完工的那一天,他總會出現在衣鋪中。
而隨著衣單漸多,衣鋪雖又雇了一名伙計和一名裁縫,福臻仍須大多數時間呆在后頭的裁縫室里趕工,故此期間一直都未再與這人遇上。只聽伙計們玩笑說此人不像個主顧,倒更像專門跑腿的伙計。性子又好,總是好聲好氣,不急不緩地等著伙計將衣服包好,隨后帶走。阿泰戲稱他是衣鋪開業(yè)至今最勤快的主顧。
也難怪他會有此一說。但凡有點身家的主顧大都自恃身份,衣鋪又有上門量體裁衣的服務,誰還愿意特意走這一遭,更何況是如此的頻繁。
不過,這位勤快的主顧倒是自此受到了眾人的重點關注,每回來去,鋪子里總有人充當耳報神傳遞信息,最后居然連處于半休養(yǎng)狀態(tài)的沈國曦都知曉了。故而,晚間在飯桌上問起了此事。
福臻便將其中來龍去脈說了,沈國曦本也只是好奇聽了便罷,倒是沈太太對此人似乎興趣甚濃。
“這人長得俊不俊?”她問。
“嗯,還行吧!”福臻隨口答。
“脾氣好不好?”
“挺好的!”
“那他為人怎樣?”
這是什么問題?福臻咬著筷子,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只要有生意做,做什么要管主顧為人怎樣?再說了,這她哪里又會曉得?
不過不待福臻多想,沈國曦就先不滿了起來。
“他為人怎樣與你有什么相干?怎么盡打聽些有的沒的,真是莫名其妙?!?p> 沈太太也不惱,抿嘴笑了笑,“好好好,是我多事了。吃飯吃飯!”
沈國曦吃了兩口菜,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頭又擰了起來?!凹砚闱皟蓚€晚上哪去了?”
聽著這話,福臻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向沈佳怡。
“???”沈佳怡被沈國曦問得愣了一下,神情有點兒僵住。“怎么這么問?”
“方才淑琴淑娟兩姊妹來找過你,問你是不是不打算繼續(xù)學英文了。我聽她們的意思,你這兩晚并沒和她們在一起,對吧?怎么回事?”
“原是要去的,”沈佳怡咬了咬唇,垂下眼簾,手中的筷子一下一下撥著碗里的飯粒,“正巧有同學邀我一塊兒去看電影,所以就……。”
“當初我就說了,你哪有心思學這些?你還非說我瞧不起你。”沈國曦哼了一聲,對這個不管天不管地成天只知玩樂的女兒多少都有些看不慣?!拔乙膊皇欠且獮殡y你。只是如今你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也學不了什么東西,我還是算了吧,也免得給人家添麻煩?!?p> 沈太太見父女倆人臉色都不佳,急忙打圓場,“不學也好。咱明明是中國人,做什么要去學那洋鬼子說話!嘰里咕嚕的,跟驢叫似的,我就不愛聽?!?p> 沈國曦冷冷地晲了太太一眼,心想果然是慈母多敗兒?!澳惚M管慣著她吧,等把她慣出一身的毛病,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沈太太不服氣,“不就看了場電影嗎?這有什么大不了的,現在年輕人有幾個不愛這個?!?p> “你懂什么……”
“啪!”
沈佳怡放下碗筷,說了句“我吃飽了,先回屋去了!”,也不等旁人說話,已起身徑自出了飯廳。
沈國曦氣得嗆咳了起來,沈太太忙著安撫。獨福臻冷眼旁觀。
若沒有先前的種種意外,興許她也只會當沈佳怡這是小姐脾氣發(fā)作。但眼下她是草木皆兵,每一個巧合,甚而佳怡的每一個舉動在她這兒皆是一重又一重的證據。
次日快到放學時分,福臻尋了個由頭離開了鋪子。她守在女師范學院門外一處隱秘的角落等沈佳怡出來,隨后一路尾隨著,一直到沈佳怡進了家門。
這一回,仍舊沒有發(fā)現任何端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甚至都拿不準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沒有人知道她這樣跟蹤沈佳怡已經好些天了。
也是實在沒辦法。
沒有可商量的人,沒有可供參考的建議,亦沒有立竿見影的計策,更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能用最古老最笨的法子,哪怕她根本就不確定是否真會有那樣一只兔子撞到她面前來。
是不是做無用功且不說,因著這事每日騰出來的這些時間卻是要補回來的。故此每日天一亮她就得到鋪子去。幾天之后,又接了領事夫人的衣單,于是連晚上收鋪時間也不得不往后延長。
一天下來幾乎馬不停蹄,至收鋪時分,腰酸背痛是跑不了的,連眼睛幾乎都要花了。
或許還有了幻聽?
不,是當真有人在叫她。
福臻轉過身,借著路燈,看到了距離兩三米的地方,那個背著暖黃色的光,正朝她微笑的男子。
“咦,謝先生,這么巧?”
福臻手頭上還有對方的一件褂子未完成,這會見著人自然而然地就往這上頭想?!澳闶莵砣」幼拥膯??真是抱歉,還沒一點沒做完,這會兒給不了你?!?p> “沒關系,我說過我不著急的。”謝先生笑意溫和,一看就是個極好說話的人。
“那就好!方才見著你還嚇了一跳,以為你是來催債的呢?!备U榘腴_玩笑地道,一面給闔上的鋪門上了鎖。“不過明日應該就能做完。到時還是讓我們的伙計給你送去吧,老叫你來回地跑,怪不好意思的?!?p> “沒什么,我還是想親自跑一趟?!敝x先生沒解釋為什么,話題一轉,“我這次來,是想向你道聲謝的。”
“向我道謝?”福臻微感詫異?!盀榱耸裁??”
謝先生抬起手臂晃了晃,“這身衣服?!?p> 福臻莞爾?!澳闾蜌饬?。裁縫不就是做這個的嗎?你付了工錢,我們自然就有義務要讓主顧滿意才行啊!”
“不,我的意思是,”謝先生微笑地搖了搖頭,很誠懇地看著她,“你做的特別仔細,特別好?!?p> 饒是福臻再怎么見多識廣,忽然被人這么直白的夸贊,還是叫她一時無措得說不出話來。
“你……”福臻忍不住拿手捂了捂眼睛,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澳阍趺粗朗俏易龅模课覀円落佊植恢刮乙粋€裁縫?!?p> 謝先生撩卷起一小截衣袖,露出內里的細針密縷?!澳沔i邊的方式與其他人都不同的。非常容易辨認。”
福臻很想說誰吃飽了沒事去琢磨這些。不過驚訝卻是真的驚訝。她確實是在鎖邊時習慣兩針對掐,沒想到竟叫他看出來了。還真是觀察入微??!
“還有一件事,也想告訴你,”謝先生斂了笑意,似乎有些遲疑不決,“我不希望到時叫你誤會了。其實……”
福臻不自覺地微咪起雙眼,凝神屏息。腦子里依然找不著一點兒頭緒,自己何曾與此人有過交集?
那她又能誤會他什么?
天!
其實什么啊,快快說來!
真是急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