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7日,帝京。
朱紅色的大門,孤僻黑色的招牌,古雅幽靜。
胡同四十四號私房菜迎來了一對客人,是一個中年女人領(lǐng)著一個七八歲的少女。
女人三十多歲,長著一張減齡的娃娃臉,一雙眸子如月華,周圍隱隱生出了些許細紋。她的鴉青色頭發(fā)隨意地挽著髻,用一個筷子似的簪子別著。黑色開衫內(nèi)著白色襯衫,整個人身上散發(fā)著一種歲月沉淀的知性之美。
少女五官和母親有三分相像,卻更精致。
一雙如貓科動物似的靈動大眼睛,皮膚是很少見太陽的冷白玉色,宛如芭比娃娃。
她穿著白色連衣裙,搭配黑色略帶復(fù)古氣質(zhì)的筒襪和單鞋,懷里抱著一個已經(jīng)陳舊的斑馬玩偶。
“是……許女士嗎?哦,您的女兒真可愛?!狈?wù)員打量了母女一眼,被小蘿莉的萌態(tài)吸引,不自覺得伸出了手,想摸摸她的頭。
少女倏地后退一步,略帶警惕。
女人擋在了女兒身前,“念念,阿姨只是表達一下喜歡?!彼殖?wù)員點點頭,“是我,我約了青竹包房。”
女人名叫許宜安,她的女兒姓善,很罕見的姓氏,名念念。
服務(wù)員微笑,主動忘記尷尬,熱絡(luò)地引路,“請跟我來。其實你們只有兩個人,可以選擇靠窗的卡座,還可以看庭院風(fēng)景。”
畢竟這家定位高端的私房餐廳,包間服務(wù)費不斐。
“換來換去太麻煩,不用了?!痹S宜安溫和婉拒。
推開門,庭院深深。
影壁上雕刻著富貴牡丹,繞過影壁,是一個四方小庭院,庭院兩側(cè)長著幾棵虬枝泰山松,一株白玉蘭、一株紫玉蘭相偎而綻放。玉蘭樹落了些花瓣,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正在往夸張的大籃筐里拾。
善念念頓了頓腳步,抬頭掃了眼這兩株玉蘭,以及地面上白的紫的花瓣,忽然幽幽開口:“347朵,3011片,落了,112片。”
雖然語句略微凝滯,但善念念的音色著實很好聽。
“老板的女兒,喜歡漂亮的花花。”服務(wù)員向許宜安解釋了一句,聽到善念念的話,一時不解,問:“她說什么?”
“哦,沒什么?!痹S宜安矢口否定。
恰在此時,玉蘭樹下的女孩拾起了最后幾瓣花?!?10、111、112。”
落下一共112朵花瓣。
服務(wù)員目瞪口呆,手指凝在了半空中,看看女孩,看看玉蘭樹,“她她她……”
她一眼就數(shù)出了落地的全部花瓣?分毫不差?
是的,善念念的一雙眼睛,就像照相機,視覺成像的瞬間完成記憶。
在她五歲的時候,許宜安就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這種天賦。
只不過,天賦是以某種代價來交換的。
小插曲后,母女在服務(wù)員引領(lǐng)下,進入了私房餐廳內(nèi)部,直奔二樓。
路過黑松包房,門開一線,里面?zhèn)鱽砼霰穆曇?,和年輕男人的祝酒聲。“樂師弟,我以茶代酒,祝你明天演出順利……”
進入青竹包房,服務(wù)員遞過來一個菜譜書,熱情地介紹本店特色菜品。
許宜安從善如流,都點了。末了補充說道:“麻煩你,再給我添一個水煮蛋?!?p> 雖然菜譜上沒有水煮蛋,但高端餐廳服務(wù)到位,更何況也不是什么難事。服務(wù)員應(yīng)下,就把空間留給了母女。
菜式上得很快,色香味搭配的很好,令人食指大動。
“念念,多吃一點?!痹S宜安給女兒夾了很多,善念念眼前的小碟堆成了山。
善念念慢條斯理地握著水煮蛋,眉眼認真,就著桌壁敲了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剝。
許宜安忽然捂住了嘴,眼眶子發(fā)酸。
善念念察覺了母親的異常,抬眸看她,叫了聲“媽媽”。
許宜安吸吸鼻子,掩飾慌張的神色,站起來,“念念,你先吃,媽媽去一趟衛(wèi)生間?!?p> 出了包房,許宜安沿著走廊,順著指示箭頭,腳步踉蹌著到了衛(wèi)生間,水龍頭開到了最大。
嘩啦啦的水聲,蓋住了起伏斑駁的心情。她伸手接一大捧水,狠狠地拍打在臉上,對著鏡子,看水珠下的狼狽的面孔。
花落了還會再開,可是人呢?
她今年八歲,她才八歲啊。
不想讓女兒多等,許宜安掀開珠簾,迅速離開。在門口,有一青年入目。
身姿昂藏,若松若竹,大學(xué)生的年紀(jì),素白休閑的襯衫,袖口向上隨意地卷著,平添了幾分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潑墨的眼瞳迷離深邃,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只一打眼,很多信息就已經(jīng)自動捕捉。
從這一點來說,善念念繼承了母親的優(yōu)勢基因,并且極致化。
擦肩而過。
許宜安記起來了,這不是帝京冉冉升起的青年鋼琴家嘛,還上了帝京電視臺的聯(lián)歡晚會,表演鋼琴獨奏。
叫什么來著,樂……君羨。
據(jù)說帝京鋼琴培訓(xùn)機構(gòu)都打著他的名號招生。
想培養(yǎng)一個如君羨一樣的鋼琴神童嗎?
想成為第二個君羨,18歲進入愛樂樂團擔(dān)當(dāng)獨立鋼琴師嗎?
想通過鋼琴改變命運,復(fù)制君羨20歲登上金色大廳的奇跡嗎?
來XX機構(gòu)吧。
思緒只是一瞬間,許宜安回到了青竹包房。善念念已經(jīng)吃完了那枚白色的水煮蛋。
那小山卻還聳立著。
“念念,再多吃一點,吃完就回家了?!?p> 善念念大眼睛忽閃著,夾了一筷子碧綠的蘆筍,仔細地放在了許宜安的盤子。
許宜安收拾好的心情,又崩潰了。
一個小時后,一輛大眾小汽車上了京乾高速。
人間四月天,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京乾高速的兩側(cè)種著高大的白楊,嫩綠的葉子抽出新芽,楊樹下的丁香開得繁茂葳蕤。
大眾小汽車飛速地開著。許宜安握著方向盤的手,穩(wěn)定而又冷靜。
透過車子中間的內(nèi)后視鏡,許宜安看向后排座椅上的女兒。
“念念,先睡一會吧,醒來了我們就到了?!?p> 她解開了安全帶,聲音輕柔,便也如這春風(fēng)一樣和煦,說完她下意識地咬了下唇。
善念念以手指抵著車窗,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飄飛的楊絮。
車廂里若有似無的,發(fā)出幽幽的嘆息。
十幾分鐘后,車子上了橋。橋上有粉刷成白色的欄桿,其下是永無止境地流淌的涼水河。
“九、二十六,四十四、六十七……”善念念語速很快,如車子一樣保持著節(jié)奏。
許宜安知道,她的女兒又在數(shù)欄桿了。“念念,閉上眼睛?!彼舐晢玖艘宦?,腳下油門踩到底。
“媽媽?!鄙颇钅畲蟾怕牰耍灸艿乩o了身上的安全帶,一瞬不瞬地望向母親,瞳孔急遽放大,像受了驚嚇的貓。隨即耳畔響起了刺耳的聲音。
DUANG!
車子狠狠撞進了欄桿。
善念念瘦小的身體猛烈地前傾,又向后頓住,天旋地轉(zhuǎn)。
劇烈地撞擊,車頭在慣性的作用力下,已經(jīng)狠狠地沖向了欄桿。欄桿損毀,開了個口子,車子卡在其中。
按照計算,這樣的力度足夠車子沖入河水中,沉沒直至無聲無息。
許宜安不知道,前幾天市政設(shè)施改善,加固了護欄。她整個人猶如紙片一樣,撞向了前擋風(fēng)玻璃。
嘩啦啦,玻璃碎了,殷紅的熱的血,帶著腥氣汩汩流出,模糊了視線。
許宜安艱難地回眸,嘴角扯出一絲向上的弧度,愿天堂沒有病痛,沒有孤獨,沒有血一樣刺目的紅,和長夜漫漫的黑。
善念念看清了母親,看到了滿目的鮮血,她捂住了眼睛,“啊啊啊”歇斯底里地喊了出來,刺破了長空。
噩夢沒有結(jié)束,等待她的是另一聲撞擊。
一輛車子從后方駛來,風(fēng)馳電掣,撞上了她們的大眾。
大眾不堪重負,半截車身堪堪懸在橋上,搖搖欲墜。
“系上安全帶,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安全?!?p> “當(dāng)交通事故發(fā)生時,離開車子逃生?!?p> 迷迷糊糊之際,仿佛耳畔有溫柔的聲音,渾身仿佛散了架子、視線也不清晰的瘦小身體,解開了安全帶,憑著一股執(zhí)拗的本能,跌跌撞撞地鑿開了車門。
她想沖上前,拉出夾在車子里的母親,卻被一股氣浪無情地蕩開老遠。
跑開五六米的距離,車子開始燃燒,有火焰升起,善念念倒在地上,掙扎著看向后方,撞了她們的車子。
那是一輛墨綠色的捷豹,駕駛位上,青年抬起了頭,隨即無力地垂下。
目光隔空相撞。
一瞬間。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瞳???
如果在詩人的筆下,那便是眸光深深,似集合諸般美好事物的輝光,瀲滟風(fēng)采,眄睞生波。
真的好看極了。
善念念感受不到,她只看見了男子額頭滴下的鮮血,為凝脂似的皮膚,平添了猙獰可怖。
意識在渙散,善念念腦海一片空白,昏死過去了。
煙水漪
自閉癥的兒童,被稱為星星的孩子。 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里閃耀,孤獨而又美麗。 一如我們的女主。 這是一次全新的嘗試,不同于煙水以往任何一本書。 主旋律清新溫暖,希望能給手機前的你,不一樣的觀感。 展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