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建奴者死!”
“降建奴者死!”
遵化城中響起震天的呼喊聲,仿佛是在建奴大軍圍城之下作出的應激反應。
這當然提振軍民士氣。
這理所當然的被正在城外窺視城防弱點的黃臺極,以及一眾貝勒所聽到。
有通譯將這漢話翻譯出來。以代善、莽古爾泰為首,阿濟格、豪格、岳托、阿巴泰等貝勒都是嗤之以鼻!
莽古爾泰騎在馬上,蔑視的道:“明狗!”
代善笑而不語。
大金舉兵以來,所向披靡。是戰(zhàn)是守,爾等漢狗說了能算嗎?
黃臺極臉色則是極為不愉,陰沉下來。他和其父不同,對漢人采取的是懷柔策略。因為天命汗后期已經(jīng)證明,去掉漢人的黑營兵之后,整個八旗的動員能力嚴重不足。
根本無法將一個牛錄按照300人來計算。因此,攻破喜峰口之后,他便頒布了他的命令。
開城投降者不殺,抵抗者屠之。
遵化、三屯營只是重鎮(zhèn),沿途還有隘口,各處碉堡等。這些天便有招降的。
莽古爾泰就勸降了潘家口守備金有光、中軍范明良、蔣進喬。
黃臺極心中不快,但他不是什么腦殘:將不可怒而興師。壓著脾氣在城外仔細的看了一圈,回到城北的大營前,駐馬道:“此城城防嚴謹,誰為本汗嘗試著攻打一回??!?p> “兒子愿為汗阿瑪一試!”
黃臺極話音一落,一直未曾參戰(zhàn)的豪格當即出列。以豪格所受的寵愛無人和他去爭。他領命后,回到自己部屬之中,派出三個牛錄近千人攻城。
豪格雖然年輕,但這些年下來賞賜不少,手中實力雄厚。委派了心腹甲喇章京俄莫克圖統(tǒng)領統(tǒng)帥這三牛錄攻城。
“俄莫克圖,汗阿瑪和諸貝勒在后面看著。不要給我丟臉。剛才查勘城防時,岳托給我說城西薄弱,你且去功城西?!?p> “主子等我的消息就是!”俄莫克圖行禮,穿著盔甲,哐當當?shù)娜c兵攻城。
這里要說明,大將作戰(zhàn),很少有人直接沖到最前面去的,一定會有中軍保護。就如同豪格此時,他在黃臺極面前領了軍令,那也不可能第一波就是他率部攻城。
自古沒有這樣打仗的。
高級將領、大將都是非常寶貴的人力資源。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死了多少人,才能培養(yǎng)出來軍事人才。
當然,數(shù)萬大軍鏖戰(zhàn),軍勢已動,區(qū)區(qū)十幾人、上百人的親衛(wèi)保護也就那么回事,照樣會死。
且說甲喇章京俄莫克圖領了豪格的軍令,大聲呼喝著,將下屬的牛錄章京兵馬調(diào)派出來,先派出一個牛錄以重箭壓制城頭。
抬炮威力雖然大,但射程不夠。
嗖嗖。
嗖嗖。
箭如雨下。城頭的吳字大旗下,明軍將懸戶軟壁豎起來,防范重箭。亦有弓箭兵開始對射。城頭垛口的火炮也開始發(fā)射,“砰砰!”硝煙在城頭彌漫。
俄莫克圖百戰(zhàn)余生,很快就找到了明軍火炮防守死角,拿著一把長桿挑刀,嚎叫著帶著兩個牛錄,帶著跟役(也就是輔兵)抬著云梯撲上去。
…
…
遠處一個土坡上,黃臺極、代善、莽古爾泰、阿濟格等人注目著戰(zhàn)事。
譚泰知道主子的心思,見其面露滿意之色,但并沒有說話。
正黃旗的一等侍衛(wèi)、賜號巴克什的索尼卻是心思靈活,恭維道:“大汗,貝勒爺麾下英勇善戰(zhàn),治軍有方?!?p> 其實諸貝勒在此,哪里輪的到一個侍衛(wèi)說話?螨清等級森嚴,號稱是做奴才而不得,做奴才是主子對你的恩寵。
但,凡事總要例外,黃臺極對精通滿、蒙、漢、入值弘文館的索尼很重視。
黃臺極微微一笑。
代善作為大貝勒,倒沒說什么,捻須而笑。其子岳托,和豪格是親戚,兩人的福晉是姐妹,關系相善。附和的笑道:“帶兵的是叫俄莫克圖吧?嘿,到底是軍中老人,選的行軍路線不錯?!?p> 阿濟格忍不住插一句,“只要攻上城頭就有得明狗受,說不得今日便可下此城?!?p> 黃臺極也是用老兵的人,知道明軍是什么德性,吩咐道:“譚泰,你率部去支援豪格,見機行事?!?p> 后金編制,一個牛錄約為300人,五牛錄為甲喇(1500),五甲喇為一固山(7500)。即為一旗。
黃臺極此次率六萬兵入關,并非把滿洲八旗給抽調(diào)一空,而是還有蒙古旗兵跟隨作戰(zhàn)。
…
…
防守城北的是吳襄的副將江平原。他所部并不是很精銳,只是勝在數(shù)量夠多。吳襄足足給了他五千人守西門。分布在西門的警鋪、馬面、甕城處。
吳襄作為總兵,所部在樞密院的紙面上是一萬二千余人。但實際上只有五千人,其中一千人為他的家丁。吃掉一半的空餉,這還是因為他在遼東。需要作戰(zhàn)。
此時,大明各地的空餉是非常嚴重的。嚴重的,空餉吃到一成的衛(wèi)所大有人在。
吳襄以祖大樂所部最強,輔以營兵一千,守北門,直面建奴兵鋒。
以江平原率步卒五千人(四千為吳襄所部,其余為遵化青壯)守西門。
以親兵首領吳宏率兩千京營兵和青壯守東門。這是生路所在。往東跑回山海關,比往西跑去京城更安全。
以遵化營兵三千守南門。
以家丁一千為預備,由愛子吳三桂統(tǒng)領,來回支援,總領城防。
吳襄自在城中總覽全局,順便和巡撫王元雅等人扯皮,保證后勤供應。
另有錦衣衛(wèi)同知吳孟明率一個百戶在此。既有殺城中間諜的職能,也有監(jiān)視城中文武的職能。
且說,戰(zhàn)端一開,鼓聲、炮聲、呼喊聲,響徹遵化城頭。城中各部亦是關注著城西的戰(zhàn)斗。
吳襄在城中的高處和巡撫王元雅、永平府推官何天球查看戰(zhàn)事。四周有吳襄的親隨,還有城中的官吏十幾人。
王元雅牙齒在打顫,坐在椅中,催促道:“吳總兵,快派兵去城西增援?!?p> 他作為文官,不懂軍事。但是,從金兵聲勢浩大的攻勢(其實不過一千兵)和自身的傷亡情況,很容易就得出結論,城西可能撐不住。
京師之東,在行政區(qū)劃上叫做永平府。何天球以永平府推官的身份在遵化城中管理軍餉,這時也是腿肚子發(fā)軟,遵化城多少年沒有遭過刀兵?。?p> 勸道:“吳總兵,自你駐遵化城中,朝廷的軍餉,本官都是如數(shù)供給!還請你速速發(fā)援兵,保闔城百姓安危。”
東奴汗王的話,早就傳遍京東地區(qū):開城投降者不殺,抵抗者屠之。
吳襄嘆口氣,這他娘的打得叫什么仗?遵化城中幾十萬,青壯少說能整編出五萬人來。昨日建奴正藍旗攻了一波被擋下來,今日感覺就像是要一鼓而下。
他在遼東打這么多年的仗,大寨、小堡都守過。幾千人都能硬撐建奴半個月。如今被圍第二日就感覺岌岌可危!簡直是日了狗。
“長伯,你帶人去看看?!眳窍彘L嘆一聲,吩咐道。
…
…
古代的城墻,并不是把石墻砌一面就完事。而是向后預留了戰(zhàn)斗空間。務必要確保進來的敵軍處于“敵眾我寡”的打擊中。
這有點像魔獸爭霸里面的建筑技術。
且說城西這里,城門之后是一個甕城,后金兵在俄莫克圖的指揮下攀爬著云梯殺上城頭,大開殺戒。
城西的甕城里,慘烈的戰(zhàn)斗進行著。
有一奴,金錢鼠尾,明盔暗甲,乃是紅甲兵,手里拿著精鐵鐮刀,從城上一躍而上,用身上的盔甲硬抗明軍百戶一刀,一鐮刀割在這明軍的脖子上。
這明軍頓時脖子半斷,歪在一旁,血流噴涌。
又有一奴,穿釘著銅釘?shù)拿藜?、帶皮盔,乃是黑營兵。
他砍死一名明軍后,被一名明軍砍傷手臂,卻趁機將手里的長刀捅在這明軍的肚子里,旋轉著刀把,對著凄厲痛喊的這兵,嘴里用遼東漢話大吼,“來啊,漢狗,來啊!”
剩余的五六名明軍一哄而散。
又有一奴,穿箭衣,帶戴涼帽,手里拿著一把缺了口的刀,嘰里呱啦的喊著朝鮮話,跟著身邊的同伴撲下守城的明軍。
俄莫克圖是在第三波攻城時穿著鐵甲攀城而上,“殺!”手中鐵錘揮出。
“噗嗤!”
一明軍小將的腦袋被砸的腦漿迸裂。
再給一錘,將一明軍的肩膀砸塌。一腳踹下甕城城墻。
“都跟我來!”他大聲呼喝著滿洲話,召集了幾個兵,直撲甕城里千戶。幾十步,瞬間殺到,手拿鐵錘,將那驚駭欲死的明將當面砸死。
只見那明將面孔血肉模糊,五官已經(jīng)不成形,仰頭就倒,身上的棉甲浸染著血水,幾秒后死掉。
剩余的明軍紛紛逃跑。
“哈哈!”俄莫克圖十分快意,仰頭咆哮,怒吼前行:“殺!殺!”
跟在俄莫克圖的一奴吹起號角。
“嗚….”
城外的豪格,以及支援而來的譚泰迅速的整兵跟上。
“嚯嚯?!焙蠼疖婈嚴锕慕驱R鳴,各自嚎叫,聲勢浩大,軍中士氣高漲。
誓要在今日攻下遵化城。
奴焰囂張!
…
參將江平原在城墻上看到這一幕,肝膽俱裂。說起來,吳襄所部其實并沒有打過什么硬仗。
這種慘烈的陣仗他哪里見過?
攻城的是螨清大汗黃臺極最得寵的長子豪格所部,精銳程度在滿洲兵中都排得上好。
所謂精銳,其一,其部鐵甲多少副。其二,其部老兵多少?
這兩樣,豪格所派出的牛錄無疑都是頂尖的水準。
江平原哆嗦的不斷讓親兵搖旗,催促下屬進攻意圖奪回甕城,“快!快!”
一名親信千戶跑過來,哭泣著道:“江大人,兄弟們頂不住了。韃子太兇悍,趕緊讓總兵大人派援兵來。不然西城就丟了?!?p> 江平原這時才反應過來,可以求援的!
同時,心中灰心喪氣。五千兵守城西,被韃子三個牛錄打的丟盔棄甲。這城還怎么守?
就在這兩人說話時,吳三桂已經(jīng)率五百家丁趕到城西的城墻。甕城里的局勢已經(jīng)是一邊倒,明軍被滿洲兵追著殺。他觀察了片刻,大聲喝道:“火銃兵上前!”
家丁中約五十名火銃兵上前。
“點火!”
那千戶趕緊上前攔道:“吳將軍,不可。甕城里還有兄弟們?!?p> 明軍火銃,有各種各樣的型號。總體而言,都可以歸為火繩槍的范疇。點火之后,有幾秒的延遲時間。
吳三桂一張俊臉扭曲到極致,身披鎖子甲,將那千戶推開,斷然的喝道:“開火!”
“砰!”
“砰!”
幾十步的甕城里頓時硝煙彌漫?;疸|打過一輪后,吳三桂提著一把斬馬刀,暴虐的大喝道:“殺奴!”帶領著他家的家丁往前沖。
額外說一句,明軍慣用三眼銃,而基本上會在后金兵馬隊上來之前放出。而在戰(zhàn)陣之中,打一輪火銃,基本就完事,接下來就是拿刀子拼命!
“殺奴!”吳家家丁們嗷嗷叫的沖甕城里,和奴兵白刃搏殺。
正所謂:將是兵之膽。吳三桂作為下任家主,帶頭沖殺,作為恩養(yǎng)多年的家丁,誰會不賣命?
且說,有一奴,被火銃打破護心鏡,如同大錘擊中一般,仰頭倒地,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里噴出來。
又一奴,正是那朝鮮馬役,被火銃擊中腹部,中間一個大洞,腸子眼看是斷掉。他拼命的往旁邊爬,巨大的痛苦讓他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那高麗棒子語的嚎叫聲充滿著痛苦,不復一刻鐘前的得意?;蛟S,他會回想起兒時媽媽溫暖的懷抱,或許他會想起家中妻子的溫暖。
但是,誰他媽的在乎!
又有一奴,乃是紅甲兵,明盔暗甲,正迎著沖進來吳三桂,狂吼著撲上。
且說,吳三桂白面俊臉,十八歲的年紀,學得文武藝,帝封游擊將。手中銅柄斬馬刀橫掃。
“刺啦。”
那紅甲兵被吳三桂直接腰斬,整個人分為兩截。地上紅的、白的撒一地,血淋淋的。但他還沒有死,發(fā)出了如野獸臨死前的嚎叫聲!
“啊…”
吳三桂再殺兩奴,擋者披靡,帶著家丁殺到甕城中線處,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大殺特殺的俄莫克圖。
“殺!”
吳三桂爆喝一聲,直接上前,血勇無匹。
俄莫克圖眼疾手快,手中一個鐵骨朵直接甩向吳三桂的面門。
吳三桂舉起左手護在面門前。右手斬馬刀揮去。
俄莫克圖獰笑著,用身上的鐵甲去擋斬馬刀,他有三層甲:棉甲、鐵甲、鎖子甲。手中的鐵錘往吳三桂的刀面上一砸。
吳三桂要是輕易給砸掉斬馬刀,那算什么勇武?他早有準備,留有余地。這是誘敵的招式,當即抽刀橫切,將俄莫克圖的手掌切斷。
“啊…”俄莫克圖慘叫一聲。
作為百戰(zhàn)余生的老兵,他只因為不認識眼前的明將,托大了一回,被吳三桂抓住機會。
但所謂的托大,真的如此嗎?
戰(zhàn)爭是沒有如果的。殺人是要憑水平的。
吳三桂得手,一刀穩(wěn)準狠的從俄莫克圖嚎叫的嘴中殺進去。刀尖透腦而出。
俄莫克圖既死,甕城里的后金兵被殺得直接潰散而逃。
不要信什么螨清的屁話: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都是人!
江平原和麾下的千戶,看著甕城里的殘肢斷臂,驚訝且激動的站在城墻邊:“….”
今日方知少將軍之勇。
滿城頭的明軍、青壯或舉起兵器,或振臂,高聲歡呼起來,“喔!喔!喔!”
“萬勝!萬勝!”
吳三桂喘息著,手里拿著斬馬刀,站在城西的城墻上,看著城下吹號退去的后金兵,拿著水袋痛飲清水。
身邊的家丁們簇擁著他。
紅色的明軍大旗在遵化城頭,在十月底的寒風中飄揚著。
一名親兵將那甲喇章京的首級拿來,血跡斑斑,崇敬的道:“將軍,這是那正藍旗甲喇章京的首級!”
吳三桂將首級往下一扔,也不拿這軍功當回事,高呼道:“殺人者,乃遼東吳三桂!”
身旁的親兵、家丁們豪氣陡升,跟著喊,“殺人者,乃遼東吳三桂!”
…
…
三桂少年,勇冠三軍,邊帥莫之及。
——夏允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