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國強和阿爸坐在院子里納涼。九月底的天氣說熱其實也不算太熱,只是白天的暑氣依舊存在身體里讓人有一種不痛快的感覺。夜晚的山風相較白天要溫柔很多,只是吹得稍久一些后很容易著涼。林國強準備和阿爸談一談接下來改種土豆的事情,這個事兒白天已經在他腦海里過了很多遍了。
家里一直以來都是阿爸當家,像改種作物這樣的事情已經算是很大的事情了,林國強不能擅自做主。眼下他綜合了一下所能收集的資料和作物種類,發(fā)現(xiàn)只有紫皮土豆是最適合擴大種植規(guī)模的作物。
問題是,紫皮土豆在大山里根本不顯眼,山里人也從未將它當做經濟作物?;旧霞壹叶际窃诹值鼗蛘哌吔橇系牡貕K里種上一些,都是自家種自家吃的,從未有人把它能夠聯(lián)想到發(fā)家致富上去。林國強知道要是不種油菜改種土豆,一旦土豆不能換成錢,那后果確實很嚴重。
輕則被人嘲笑,重則連累全家在寨子里的聲譽。至于他自己,那肯定要被戴上一個“讀書讀傻掉”的帽子。只是思前想后,林國強都覺得這事他必須辦。
“阿爸,我想把下季的梯田改種洋芋?!?p> 林國強深吸了口煙,扭頭對坐在板凳上看著遠處大山的阿爸說道。
“嗯?”
“不種油菜,改種洋芋?!?p> 林國強強調了一下“洋芋”兩個字,而阿爸聽后額頭上的眉頭慢慢地擠在了一起。
“為啥子種洋芋呢?洋芋又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兒,再說了又換不到錢?!?p> 阿爸的理由簡單明了,扭過頭認真地盯著自己的兒子看,林國強則早有準備。
“阿爸,你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沒得?這個紫皮洋芋只有我們德瑪鄉(xiāng)有,別的地方都沒得,整個QDN州也只有我們德瑪鄉(xiāng)有。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嗎?我不曉得哦,我又沒出去過?!?p> “呃,好吧?!?p> 阿爸的話瞬間擊中林國強的軟肋,自家老漢根本沒出過遠門,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德瑪鄉(xiāng),不了解外面的情況實屬正常。
“物以稀為貴,是不是?就像我們過冬時候去打的野豬,那價格是家豬的好多倍,對不對?為哪兒樣呢?不就是因為野豬難得吃到一次嘛,打一只野豬那用的力氣和養(yǎng)一只家豬那完全是兩回事,對不對?”
“洋芋和野豬肉能比,你娃兒是不是腦殼壞了?”
老漢有點著急,不過還是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繼續(xù)聽林國強往下講。
“就是因為這個紫皮洋芋只有我們這里有,所以它才會值錢。就像海鮮,只有靠海的地方才有,那我們這些山溝溝里哪個人吃過一頓海鮮?不就是因為海鮮太貴了,大家才吃不起。那為啥子這個海鮮會貴呢?一個是因為我們這地沒得這東西,二個是因為這個海鮮保存不容易、運輸不容易,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洋芋運到其他地方能換錢?能跟海鮮一個價格?”
阿爸連連搖頭,林國強說的這個理是沒錯的,但洋芋能比得上海鮮嗎?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洋芋這玩意兒大山里到處都是,很多地方吃不完的洋芋都是拿來喂豬的。
“關鍵就在于這個洋芋的品種,我們這里的紫皮洋芋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吃起來的口感不一樣,另外一個最關鍵的是只有我們這里有!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林國強話說的很堅定,但還是打動不了阿爸。阿爸朝林國強這邊挪了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兒子,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娃兒,阿爸曉得你想做點事情,但是不能是靠種洋芋,你曉得不?阿爸還是希望你能夠去農科站上班,那是鐵飯碗。端上這鐵飯碗,你這輩子都不用發(fā)愁吃喝,甚至你的娃兒都不用發(fā)愁。你能走出大山,就是阿爸這輩子最大的心愿。”
“咋又說回這個了。說這個,那我還不如再回去N市嘛。既然回來了,我就不回去了。鐵飯碗能多鐵,真能包一輩子的飯?我一輩子就能過得安逸?這不是我想要的嘛。”
“你這娃兒咋這犟呢嘛?!”
老漢氣壞了,重重地在林國強后背上打了一下,差點一下子把林國強從凳子上拍翻下去。
林國強疼得呲牙咧嘴,卻不忍再回嘴頂回去。
“鐵飯碗再鐵,那就是個飯碗,是不是?哪有自己動手掙來的踏實可靠。咱這山里是塊寶地,我是搞農學的我還能不知道?種土豆只是我計劃的第一步,后面我還要種別的,種能換大錢的東西。”
“真是,氣死我算了!”
老漢不想再聽林國強“瞎咧咧”,跺了下腳回屋去了。不過剛進屋后老漢又折回來了,林國強還以為阿爸改主意了正高興,沒料到老漢又是劈頭蓋臉一頓。
“娃,我跟你說清楚。梯田是祖輩傳下來的,只能種稻谷和油菜,旁的一樣都不行,這是規(guī)矩!別說我不同意,就是你爺爺也不同意,你不要再想這個心思。林地你可以去折騰折騰,但有一條,你不要傷了林地的根,我那點兒還有些蘑菇呢,蘑菇換的錢可比那鬼玩意洋芋換的錢多!”
說完老漢氣呼呼地回屋去了,進屋后又聽見阿爸和阿媽的爭吵聲,林國強頓感頭痛。抹了抹臉上的唾沫星子,林國強不由嘆了口氣,要改變觀念實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旺生不同意改種,國富不同意改種,阿爸也不同意,這事兒太難了。
但反過來想他們的思想也不能說錯,洋芋這玩意兒實在是太普遍了,在大山里根本換不了錢,經濟價值和地位根本趕不上別的作物。要想把洋芋扶上位,只有打開銷路,確確實實讓大家看到它的價值才行,否則沒人愿意冒那么大的風險??裳巯铝謬鴱妳s沒有這個能力,他看到了德瑪鄉(xiāng)紫皮洋芋的獨特之處,也敏銳地感覺到紫皮洋芋的經濟價值,但他沒有辦法將這個感覺轉變成現(xiàn)實的經濟利益,這是問題的根本所在。
晚風吹過,林國強坐在凳子上思索良久,眼下這個困境確實不好打開。但也不是說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是銷售這個領域確實不是他所長,得找個專門搞銷售的人研究研究對策才行。
“洋芋啊洋芋,明明你是金疙瘩,偏偏我卻不能把你變成金疙瘩。唉,真是?!?p> 林國強喃喃自語,有些沮喪。
“剛剛你們吵什么呢?”
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入林國強的耳朵,抬頭一看是吳小莉從屋子里走了過來。林國強連忙換了個笑臉,他可不想讓吳小莉覺得自己家里有什么矛盾。
“沒什么,都是些小事?!?p> “哦,那就好?!?p> 吳小莉坐在板凳上,看著遠處的大山她的心情有點復雜。
“我本來想今天和小妹一起回G市的,然后就回家去。但叔叔阿姨挽留我再住一陣,我沒好推辭,不會給你們帶來什么不便吧?”
“這有什么不便的,你盡管住。等等,你要回家去?回老家?你工作結束了?”
“嗯,結束了?!?p> 夜色里吳小莉的臉紅彤彤的,她可說不出自己被開除了這樣的話。
“結束了好!那個敗類,離得越遠越好!”
林國強打心底為吳小莉高興,遇上像劉勇這種渣滓做領導簡直就是到了八輩子血霉了。
“所以你問我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呀,因為我還沒有打算?!?p> 吳小莉扭頭看向林國強,嘴角劃出一個弧度。
“沒事,先休息一陣再說。對了,你原來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都忘記問了?!?p> “營銷策劃培訓師?!?p> “什么師?”
林國強一頭霧水,沒聽說過啊。
“哎呀,就是教人怎么做銷售怎么搞策劃的。”
“嚯!”
林國強倒吸一口涼氣,心里卻一陣狂喜,這難道就是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