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anyone（1）

　　四個人走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一路緘默。

　　街道兩側(cè)的馬路車來車往，人行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陰霾的天氣披著暗淡的光，屹立于路上的高架橋、學(xué)校的教學(xué)樓、城市的天際線之上，也屹立在每個人的臉頰上。似乎陰郁的天氣叫人的心情也陰郁了起來。

　　在走到學(xué)校門口時，夏紗沫扯了下程曉羽的校服衣角，“程曉羽，你別不高興??！就算我們不考藝術(shù)院校，只要我們大家都考尚海的學(xué)校，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玩音樂的......”

　　王歐也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是??！我要考上體。陳浩然的目標是復(fù)旦金融系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夏紗沫的目標是復(fù)旦或者華師，程曉羽你不是要考上音嗎？我們的學(xué)校都離的不是很遠?。　彼攀牡┑┑恼f，“以后大家還不是可以經(jīng)常聚在一起！沒必要都考一個學(xué)校吧？”

　　陳浩然搖了搖頭說：“現(xiàn)在不是考不考藝術(shù)院校。而是這不現(xiàn)實......更何況我們參加藝考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了吧？”

　　夏紗沫遲疑了一下小聲說：“來還是來得及，聯(lián)考是12月11號到12號，?？家矫髂?月份。”

　　陳浩然搖了搖頭，“我不是指考試來不及，我比你們接觸這個圈子多一點，比你們了解也稍微多一點。說句實話，程曉羽，你有點太想當(dāng)然了。你別以為上音很好進，那只是對你來說很好進。但對我們來說比考復(fù)旦交大還難?！彼ｎD了一下，面無表情的說，“比如說我原來的師傅，就是上音打擊樂系畢業(yè)的，以他的水平，他說他都是跟上音的老張學(xué)了兩年才考上。不只是他，凡是想要進上音打擊樂系的，都得找老張，學(xué)費一年十萬、二十萬的都有可能.....”

　　王歐驚訝的說：“這么黑的嗎？”

　　陳浩然瞥了王歐一眼，“也不是黑，別人又不是什么人都收。你得水平夠了，他才會收，一般來說都是本來就是打擊樂器這個圈子的人，有個非常了不起的師傅，不然你想見人家都難。你可以打聽下，每年有多少人復(fù)讀想找老張學(xué)習(xí)，考上音的。但人家基本不見，即便見到了，他認為你水平不行，他也會直說不可能，然后這些人只能遺憾的選擇川音西音?！?p>　　夏紗沫小聲說：“我媽就是川音畢業(yè)的，劇院里的首席一般都是上音的......”

　　王歐摸了摸腦袋說道：“好像跟我們體育生差不多。能通過單招進上體的不是體育世家就是尚體委的.....”

　　程曉羽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天真的是自己，即便他有成年人的經(jīng)歷，也還是因為僥幸生在了蘇家，聽周佩佩那樣說才沒有把考“上音”當(dāng)回事，現(xiàn)實卻是那是別人削尖腦袋都未必進得去的學(xué)校。他抬頭看了眼天空，嘆了口氣說道：“雖然尚海就挨著海，卻看不見粼粼波光??！”

　　“艸~程曉羽，你說話怎么老神神叨叨的？有的時候粗鄙的過頭，有的時候文藝的過頭......”

　　程曉羽沒有理會王歐的抱怨，笑了一下問道：“難道你們真就沒有自己想要考的專業(yè)嗎？”他先是看向了王歐，“你不是說比起體育，你更喜歡攝影？”接著他又看向了夏紗沫，“summer，你不是說你最喜歡唱歌嗎？況且你的演唱天賦就打算這么浪費掉嗎？”最后他看向了陳浩然，“你是真心喜歡金融？還是僅僅只為了賺錢？”

　　王歐驚訝的問：“有攝影系嗎？”

　　程曉羽笑了下回到道：“當(dāng)然有，至少北電就有，其他的，應(yīng)該一些藝術(shù)院校都會有吧！”

　　王歐悻悻的說：“我就有這個興趣愛好而已，真要我去考的話，以我的水平來說，肯定考不上吧？”

　　程曉羽眨了眨眼睛說：“不試看看怎么知道？”

　　王歐摸了摸他的刺猬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搖著頭自我解嘲的說：“還是算了吧！”

　　程曉羽轉(zhuǎn)頭看向了夏紗沫，“summer，你別說你考不上！”他嚴肅的說，“我敢打包票，只要你想考，以你的天賦肯定能考上?！?p>　　“我媽媽......”

　　程曉羽知道夏紗沫想要說什么，于是打斷了她，“為什么不嘗試說服你媽媽呢？”

　　夏紗沫低下了頭，小聲說：“我媽媽特別固執(zhí)，我平時在家里唱歌都不敢發(fā)出聲音......”她停頓了一下，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況且，況且....我.....我也覺得.....唱....唱歌好...像...是...沒什么....前途?！?p>　　程曉羽點頭，隨即看向了陳浩然，“我覺得你不喜歡金融，純粹就是為了賺錢吧？”

　　陳浩然冷笑了一聲說：“你以為都跟你一樣，不用為錢擔(dān)心?。俊?p>　　程曉羽沒在意陳浩然的嘲諷，笑著說：“其實我覺得學(xué)音樂也能很有前途的。”他想起自己記憶中那些學(xué)音樂的人，又不確定了起來。就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來看，學(xué)音樂想生存倒是不難。但在房價飛漲，物欲爆棚的年代，學(xué)音樂，除了頂尖那一批，其他人真的不好混，他說這話實際上是草率了。于是他又不那么自信的說，“也許是我想當(dāng)然了吧！”

　　這時四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五樓的樓梯口，在進教室之前，程曉羽又停了下腳步，認真的問道：“你們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的人嗎？”

　　“你這個問題有點奇怪?！蓖鯕W蹙著眉頭一副苦瓜臉的模樣說，“什么叫‘會變成什么樣子的人’？”

　　程曉羽站在走廊的邊緣，水泥欄桿之外是廣闊無垠的城市之海，那高聳的樓宇就是城市波浪，似乎城市里的每個人都是這大海的一份子，他輕聲說：“選擇不同的專業(yè)，意味著不同的職業(yè)，也意味著你將成為不同的自己.......好比王歐，你讀了上體，也許如你所說出來當(dāng)個體育老師，生活清閑，但收入也一般。當(dāng)老師有大把的時間來豐富生活，但受到收入的限制，卻只能簡單點，暑假寒假存點錢國內(nèi)國外的看看，要不就宅在家看番劇，在父母的支持下好不容易買了房子，找了條件差不多的女孩結(jié)婚，然后開始圍著孩子打轉(zhuǎn)。陳浩然呢~我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復(fù)旦金融系，你很聰明，所以將來會在高大上的投行！收入當(dāng)然很高，一年幾十萬，上百萬，幾百萬都有可能。金錢永不眠，你二十四小時與金錢糾纏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用金錢來計算，時間、友情、交際......你很快就沒有時間練鼓了！”他瞧著陳浩然茂盛的頭發(fā)笑著說，“還有你的頭發(fā)很快都會掉完。那時候也許我們都不再是朋友了，因為我們對你來說沒有太高的價值。還有summer......”他凝視著夏紗沫，“你當(dāng)然會很幸福，你學(xué)歷不錯，長得漂亮，人也溫柔，你一定會嫁的不錯，也許根本不需要你工作，你只要每天去買買菜，做做飯，逛逛街，帶帶孩子，毫無疑問你能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可是你真的只想做一個賢妻良母嗎？”他又看了看王歐和陳浩然，“難道這就是你們想成為的自己嗎？”

　　三個人沉默了一瞬。

　　只是一瞬而已。

　　王歐就嗤之以鼻的說：“程曉羽你也想的太遠了吧？未來可不一定會按照你說的那樣發(fā)展！”

　　陳浩然卻點了點頭說：“我到覺得....可能性很大.....”

　　夏紗沫紅了下臉，微微張了張櫻桃小口，想要說什么，最終還是沒有都什么說。

　　程曉羽卻清楚大概“命運”就是這么一回事，你的出生決定了你的性格，你的性格決定了你的人生軌跡，你的人生軌跡又順應(yīng)著歷史潮流，這就是你的命運。

　　大多數(shù)人在對世界懵懂無知的時候就遇到了人生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高考”。

　　只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對“高考”這件事的重要性，遠遠的認知不足，也許是自身的叛逆和對拘束的反感；也許是家長和老師的表達方式難以觸及靈魂；也許這本身就不是語言能夠傳達清楚的東西，只有當(dāng)你進入社會的時候才能夠理解，高考之于你的意義。

　　總之，絕大多數(shù)人在年少的時候?qū)κ澜鐚ψ约旱恼J知太少了，根本沒有睜開眼睛凝望未來的能力以及決心。不清楚，高考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沒有之一。

　　這個時候他們尤其需要有人指引，可家長們的指引有很強的局限性，于是他們走上了一條迷茫的路，有人運氣好善于學(xué)習(xí)，在成長的道路上找到了自己；但大部分人沒有那么幸運，成為了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自己，成為了一個anyone。

　　程曉羽對此深有體會，因為他就是那個人海中的anyone，而不是onlyone。